她会陪着自己手谈,陪着自己天不亮就起来练字,陪着自己跪坐半日品茗修禅。老人家幽幽地开口,声音疲惫且沧桑,“七岁的姑娘家尚且还知道勤俭爱民,二十七岁的人了,每日拿着民脂民膏,今日去打牌花去三十吊钱,明日陪佳人游湖花去几百两,后日竟和府里的戏子纠缠不清。兰沁禾,你何德何能?”兰老太太深深地望着下面跪着的孙女,说不清是痛心疾首还是如何,浑浊的眼里一片通红泪光。“祖母老了,真不想为了这点事情伤了家里的和睦。”她望着纸上稚嫩字,终究舍不得太过冷峻,语气逐渐平缓,却也带上了哭腔,每一个字都痛心异常。“你金榜题名,却不愿意步入庙堂,我想着沁禾这孩子从小受的苦太多了、过得太累了,在国子监松快两年也是好的。“可过了年你就二十八了啊孩子。三十而立,你立了什么?”她攥着手里的纸,下面的兰沁禾把脸埋在地上,一字不发。老太太颤巍巍地起身,歪着头去看兰沁禾,“你这身上穿的、平日吃用的,一年要花去多少银子,这些银子是哪来的?都是百姓们从牙缝里给你省下来的啊。他们一年到头都吃不起两块肉,大雪的天还要卖了家里的棉被才能过年,他们把这钱送到了你身边,你就拿它去赌博、去买戏子?”老人的双眉紧紧皱在了一起,红了眼、哑了声,“你小时候,不这样的啊。”兰沁禾没有抬头,老太太心中满是失望。她挥了挥手,吸了一大口凉气,让自己的心冷硬起来。门外有丫鬟抱着一把瑶琴进来,递到了老太太面前。“你屋子里的焦尾我让人取来了。”老人拭去了泪水,恢复了平静。她忽然从椅子下抽出了一把斧头,兰国骑猛地一惊,上前去护,“母亲!”“滚开!”兰老太太一把推开他,高举利斧发了狠往下劈,哭着厉喝,“我今日就砍了你的骄皮奢骨,把我从前的孙女儿还回来!还回来!”嗡——七弦迸断,梧桐裂烂。兰沁禾跪在地上,缓缓闭上了双眼。“主子!主子快别喝了!”西宁郡主府院中一隅,银耳拉着兰沁禾从地上起来,她身旁倒了七八个小酒坛,手里还在开新酒坛的红封。“来了来了,衣服来了。”莲儿拿着大氅从院口过来,说话就要给兰沁禾披上。初二的夜,刚落完小雪,月凉甚雪,她却只穿了一件薄衫,头发也只松松地用绳子扎了两圈。“我不冷。”兰沁禾一把扯掉背后的氅,踉踉跄跄地爬起来,一伸手将酒坛对准了夜月,痴笑了一声,“梁园歌舞足风流,美酒如刀解断愁。忆得年少多乐事,夜深灯火上樊楼。”她脸上酡红,眼神也清明不复,仰头饮酒,酒水洒了大片打湿了衣襟,寒风一吹冷冰冰地黏在胸口。“来,让园子里的戏班子动起来。”她回头望向了银耳,脸上说不清是酒还是化了的雪,濡湿一片。“我要听……武松,叫秦玉去扮潘金莲!”她鬓发凌乱,眉眼恍惚,嘴角还挂着傻笑,两个丫头见了心里无比惊骇。“主子……”莲儿小心翼翼地看向了银耳,“主子是不是……我去请太医吧?”“大年初二又是三更半夜,去哪找太医。”银耳望着院中疯疯癫癫的女子,忍不住红了眼圈。她别过头去,按着帕子拭了拭眼泪,“你在这里看着主子,不许任何人靠近,我出去一趟马上回来。”“你去哪啊!”银耳没有回答,她步履匆匆,转眼就不见了人影。……这个点九千岁府中还亮着灯,主子没有睡,下面的众人也不敢睡。凄冷的胡同里忽然响起了几声叩门声,门房开了房,被突入的寒风冻得哆嗦了一下,心情极差,“谁呀,大过年的这么晚了还敲门?”他站定了往外一看,就见石阶上站着一个女人,戴着兜帽手提灯笼,见门打开后压着声音道,“西宁郡主府的,劳烦公公通报一声。”……慕良是在郡主府的西湖找到的兰沁禾,她站在白石桥上,拎着一坛酒望着下面的湖水,女子穿着一身茶白的里衫,背后是皎白的明月。她站在桥上,不论是湖水还是明月都离她甚远,于是她只得一个人孤零零地站着,形单影只,连影子都散在桥壁上,不成全形。兰沁禾似是察觉到了有谁在看她,于是缓缓朝慕良的方向望了过来,勾起了唇笑了起来。“啊……公公。”她呵笑着叹了一句,慕良被这样的神色看得一怔,紧忙小跑过去,站到了兰沁禾身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