兰沁禾即将担任布政使参议就是布政使机构中的一个官职,需要兼管兵备道。西朝兵备道除了最开始的练兵、剿匪、屯田和粮饷等军事职能,发展至今还包括了抚民、处理道内冤假错案等民事职能。掌管兵备道的长官都是各省布政使、按察使的参议、佥士。一个兵备道内,除了最高长官,还会有指挥卫等辅佐。换而言之,从现在开始兰沁禾成了纳兰珏的上级,她们开始在公务上有了交集。兰沁禾的官路从这里开始有了偏向军事的趋势,按照西朝文官节制武官、武官地位低下的情况来看,她虽然有这样的趋势,但大体上不可能接过兰国骑的衣钵、真正地跑到沙场上杀敌,更大的可能还是在复杂的文官集团里面徘徊。慕良所提出的让兰沁禾陪他到城郊走走,一个是看看外面的治安,使她对辖地有大概的了解;另一个原因是此时正值六月,江苏的早稻和蚕丝已经成熟了,正好可以去审查一下民情。他知道兰沁禾心底还是惦记着公事和百姓的,不敢耽误她的时间,更不想让兰沁禾以后回想起来,自己就是个累赘。两人脱了绫罗,换上了麻衣,牵了一匹马走了出去。兰沁禾已经许久没有穿过麻布了,她看着自己卷起半截的袖子,颇为感慨,“丝绸穿久了,连粗布都穿不惯了,日后还是要多穿粗布。”“娘娘说的是。”慕良恭敬地附和着,心里不以为然。肉糜吃惯了,偶尔喝粥算是养胃,可若是顿顿喝粥,那就半点乐趣也无了。兰沁禾牵着马,她看着两边田地里的农户,倏地一笑,“你说等我们老了,也在江南租个院子置办些田地好不好?”“娘娘是记起陶渊明了?”两人说了一句,接着很快沉默了下来。兰沁禾想要这么做容易,慕良却不行。他是太监,死也要死在宫里。“慕良,我从前就在想……”兰沁禾低头看着脚下的泥路,“你这样子不是个正道。”一旦有了矛盾冲突,皇帝身边的奸宦首当其冲。慕良现在的做派,等王万之争有了结果,小皇帝又长大了,太后就要开始收拾他了。这其中的关系慕良又何尝不知。“生死有命。”最终他只是低低地这么说道,“打进了宫,做奴才的就没指望什么了。”风光一日算一日吧。兰沁禾停了脚步,松开了缰绳。六月的上午日头已经烈了,慕良体虚,走了这么会儿路额上出了汗。她欲言又止,最后还是拿出了帕子给慕良拭汗,接着扶他上了马,“中午了,我们找个地方坐一坐,吃点东西吧。”难得的休息,她不想继续这些扫兴的话题。慕良睁大了眼睛,要他坐在马上让娘娘给他牵马,这成何体统!他急忙抓住了缰绳,想要下来,“娘娘您坐,臣想要走。”兰沁禾回头,“你想要走?”“是。”慕良点点头。女子弯起了眸子,“那你继续想。”她说着转回了头,拉着马往前面走,甚至还走得更快了。慕良一愣,一边扶着马维持平衡,一边扶着斗笠防止掉落。娘娘方才是在同他玩笑?他怔怔地回想着刚才女子笑意吟吟的面容,在慕良的印象里,娘娘还从未对他露出过这般轻松的姿态。霍然之间,慕良反应了过来,娘娘是同他更亲近了么。胸口升起了一股酸涩的暖流,温暖但是尖锐。每当兰沁禾朝慕良走近一步时,他就免不了去想:这样的光景还有多长、娘娘日后厌弃了他怎么办?不管兰沁禾承诺多少,慕良并不相信。他看得太多了,那些将主子的一两句喜爱信以为真的奴才,没有一个有好下场。聘礼也好、表白也罢,兰沁禾撼动不了慕良二十年来见证的血腥黑暗。他能爬到司礼监老祖宗的位置,除了狠,最大的长处就是看得清自己。三十多岁的老太监,长得又丑又不知趣,娘娘可以贪他五年、十年的新鲜,可谁能保证一辈子都是如此?别说他一个太监,就是满天下门当户对的才子佳人,又有几个能一辈子恩爱如初。万事利当头,要想娘娘永远愿意看他,除了证明自己的价值、让自己和兰门绑在一起别无他法。他不会是第二个舒铃,绝不会被主子偶尔的好言好语骄纵了内心。慕良永远恪守着心中的警戒线,他在娘娘面前只有一个身份,那就是奴才。兰沁禾带着慕良走进了家小饭馆,她伸手去扶从马上下来的慕良,帮他掸了掸衣上的褶皱。她在帮慕良整理衣裳的时候一直不见小二来牵马,这才想起来这里不是京师,只是个村头小店罢了,于是自己去栓好了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