赵凉越刚祛病灶不久,尚还虚弱,照旧是和褚匪同骑一马,后实在过于困倦,褚匪也不似之前插科打诨,一路无语,赵凉越便不知不觉间睡着了。再醒时,赵凉越发现自己被褚匪那件披风裹得严严实实,鼻间是那股熟悉的淡淡墨香,眼前是苍翠茂密的林木,耳畔只有急驰的马蹄声和掠过的风声。“我睡了多久?”“两刻钟。”然后,两人便没有再说话,彼此心情沉重。赵凉越想起,近侍将吴易头颅呈给褚匪时,他紧皱的眉宇并没有丝毫的舒展,反而是痛苦之色更郁,他久久站在公堂前,望着“明镜高悬”四字,最后转身对自己道:“溪鳞,我自认是这盘棋的执棋者,却不料只是其间的一枚棋子,一枚不肯服输的棋子罢了。”是啊,天下之大,世事无常,从庙堂到江湖,从天子到百姓,皆有自己的贪欲,可苦其一生追寻,到头两手空空者比比皆是。他们想要在僵固的朝局中辟出一条路来,想要下一盘名为正道的棋。但是,更大更阴毒的局其实一直都在,它藏匿在暗无天日的肮脏之地,将血淋淋的刀斩向幸存的孤勇之人,它有着吞并天地的野心,又同时有着近乎残忍的谋略。那是一盘执棋者早年就步步为营的局,他将四境苍生囊括其中,化作一枚枚随时可以丢弃的棋子,只为了达成自己的目标。他的目标是什么?或许是至高的权力,或许是无尽的财富,又或许是整个大许。宁州一行,绝不仅仅是赈灾和铁矿两案。五日后,沧清山边界,一批神秘的异装白袍人冒雨上山。又两日,褚匪一行人到达唐县边界,举目望去,皆无人烟,农田皆已荒废,唯有野草疯长。是夜,暴雨又至,一行人寻了一处荒芜的村子落脚。因长期无人打理,这些农舍房顶的茅草多数被风吹走,漏风漏雨,褚匪勉强寻了一处尚有干爽地的祠堂给赵凉越,然后拆了些堂房的木板堆放,用火折子点燃取暖。褚匪问柚白:“那日买的药材还有吗?”柚白忙从自己袖兜中拿出药材包,发现已经被雨水淋湿了,然后一打开,果然开始长霉发烂。柚白看着虚弱得眼睛半耷的赵凉越,差点哭出来:“这破地方怎么就雨没停过呢,那群坏人也是,一直追着不放,就没有完的时候,公子自打离京一直没个安生。”“好了,没事的。”赵凉越努力地挪动,但没成功,最后还是褚匪过来扶着他又离火近了些。“这样下去不是办法。”褚匪朝京墨和几名近侍指了指,回头对卓川和柚白吩咐,“我带人去临近的城镇抓药,你们好生守着。”话毕,褚匪便拿起放在地上的刀,带着京墨和几名近侍走进黑夜的暴雨中,很快消失不见。柚白担忧地蹲到赵凉越身前,看着他苍白的嘴唇,抬手用手背探探赵凉越的额头,发现已经有些烫了,急道:“在宁州城的时候,公子明明已经好了,怎么现在又越来越严重了。”卓川正将携带的一个罐子放到火堆旁,将囊里的水倒进去热上,回头看了眼赵凉越,道:“赵大人不比你我,并非习武的粗人,从京都一路过来,每日拼了命的赶路,风餐露宿的,又时时受惊,处处操心,不病才怪呢。”“希望褚大人快去快回了。”柚白说着,帮赵凉越将湿透的外衫脱下,用一根木棍支起烘烤,又去旁边拆了一块门板挡住漏风的墙。四更时候,褚匪快马加鞭赶到邻近的城镇,很多人家早就搬走了,犹如半座空城。褚匪找了好久才找到一个药铺,起初对方半夜不开门,只得强行闯进,丢了一块金子,大夫才战战兢兢地给抓药,褚匪特意嘱咐用油皮纸装上。待抓药出了城镇,正要往回赶,褚匪察觉到前面树林有人在埋伏等他。而且还是那日宁州城外熟悉的,秋风肃杀一般,势必要取他项上人头的旧人。褚匪心里知道今夜此战难免,停下马,将药包塞到胸口放好,从外衫上撕下布条,将自己尚未复原的手同刀柄紧紧缠在一起。长道泥泞,夜雨滂沱,黑夜似乎在被无限拉长,杀意自十三年前蛰伏至今,即将要化为一匹孤狼,撕裂种种恩怨。一道闪电划过天际,将整个祠堂映得刹那若白昼,煞亮刺目,赵凉越本能地闭上眼,等雷声自耳畔碾过,再睁眼,周遭又陷入漆黑,只有朦胧火光映照周周的一小块地方。暴雨声潇潇入耳,夜里凉风钻着罅缝往里吹,柚白替赵凉越挡着,不敢有丝毫松懈,生怕赵凉越再着了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