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紫嫣!”我惊惧万端,出声截断紫嫣后面的话,我一个箭步跑向她,压低声音道:“你疯了,这种话也要他面前说么?”
见到这样的情形,扶乩是极聪明之人,当即不由分说地将皓儿抱起,带进内室去了。殿中寥寥几名侍从也都撤了下去,临行前,我看了那几个侍从一眼,昕到那样的话,他们的命怕是也只有这一时半刻了。
紫嫣一把甩开我,那表情如是发着狠,双手痛心疾首地捶向胸前,笑意凄凉地道:“姐姐明白我的心情么?我的亲生儿子,居然为了一个根本毫无关系的人如此地恨我!”
“紫嫣…””我皱眉道
紫嫣余怒未消,朝我说话的口气颇冲,挑衅一般地道:“怎么?难道姐姐认为我不应该让皓儿知道真正的身世?”
她傲气的神色中透出咄咄逼人,“这个大胤朝,我眼下能换了它的里子,日后连表皮一并换了,有什么可遮遮掩掩!”
“什么里子,表皮我不要管。”我目光沉痛,声音中透出辽远的苦涩,说道:“可是皓儿只有六岁,你想过没有,一个孩子哪里扛得住这么大的事。他若知道真相,对他来说,何异于天塌地陷?”
“扛得住要扛,扛不住也要扛。”紫嫣此时的眼神如淬了冰水的剑锋,“他现在是一个孩子,但是他迟早都要成长为一个男人!作为男人,就要有所担当!”
“呵呵……”我听到紫嫣的话,踉跄地后退几步,连连冷笑,“担当?不是所有的人都像你这么有担当!”
紫嫣察觉我神态有异,一动不动地盯着我。
我看着那张与我极相似的脸庞,心中没来由地升腾起厌倦和失望,从袖笼中摸出一物,正是我来时接到的密报,狠狠地摔在我们两人相隔的地面上,淡淡地道:“你好好看看吧,到底是他要不要有担当,还是你自己有没有脸面去说?”
紫嫣缓缓地蹲了下去,将那开封的信笺拾了起来,她的手不可自抑地,剧烈地颤抖起来,讷讷半响,“真的?”
“造孽。”我留下轻邈空虚的两个字,宛如风尘般飘散在愁肠郁结的空气中,就朝着殿外走了出去。
凤祗设在都外的据点被毁,同时传来的还有萧隐身死的消息。登基大典在即,我本是不想选在现在告诉紫嫣,但是她逼得我不得不走到这一步了。
到了殿外之后,我看到元君正等着,见我出来急忙问如何了。
我摇头,鬓角累累乌发压着一张脸益发苍白清冷,元君看到我的面色时,以为我病发,着实吓了一跳,劝我先回去歇着。我扶着元君的手,却是不肯走,回首看到敞开的殿门里面黑洞洞地,如是深不见底,大概过了很久,我看到紫嫣走了出来,她此刻的神色,跟先时进去时别无二致,依然雍容端庄,风仪高华,或许任何的情绪,都掩藏在一袭看似无懈可击的冷傲之下。
她说道:“三日后的登基大典如期举行。”
候在殿门外的那个老太监似乎还有迟疑,紫嫣如是看穿旁人的心思,眼中厉芒犀利地扫向一行人,掷地有声地道“他若不愿意,绑都要给哀家绑到龙座上去!”
颜倾天下怅望千秋一洒泪6
宫室之外,终年不落的繁木森森,九鬟错落的窗格笼着支离的暗影。空气依稀弥漫着烟草衰微时独有的清冷孤寂,夜凉如水沉沉地漫上肌肤。我的步伐极轻,落在铺地的厚厚锦毡上悄无声息。
未点灯,殿中那些富丽堂皇的摆设在地上落成一团团灰墨色的影子,狰狞地纠缠在一起,长夜无月亦无星,唯有积雪上的反光漏进来。
尚在守孝期间,通体缟素未曾除下。她背对着我,伶俜地站着。下颌尖尖,半边侧脸让溟漾的暗色渲染得如虚如幻。纤细清瘦的身量如崖底幽花,仿若一缕微风就能吹折单薄无力的茎秆。但她站在那里,偏偏纹丝不动,就连衣袍上细微的褶皱都无。
我驻足良久,朝前迈了一步。紫嫣眼角余光一侧,泠然道:“你不要过来。”她的话意柔柔澹澹,不是严厉生硬的口气,却透出冷漠,淡倦。
我一怔,刚刚迈出的步子又收了回来。我站在她身后三尺远的地方,从背影看击,她的肩膀似乎轻微地颤动,如是在极力克制着,呜咽如风间碎笛的声音白喉间溢出,却紧咬着唇不让我听见。
这样彼此不知沉默了多久,她朝前走去。自始至终,她一直背对着我,离去时将背脊挺得笔直,长长的群裾蜿蜒地拖在身后犹如风凰羽翎,骄傲的姿态,高华的气质,不见丝毫的狼狈。
就在她离去的那刻,我看到一点晶亮的光芒从她垂落的云袖间落了下来,宛若坠落的小小流星。我走上前将它拣起,原来是一颗仅有指甲般太小的珍珠,润白光泽,极普通,看色泽和形状都不见得有多贵重,而且表面粗糙,颜色带些黯黄,应该是经年旧物了,握在手心里有温温的触感,如是被人的体温捂热了。
我心间微诧,方才我看得清清楚楚,这颗珍珠是紫嫣遗落的。紫嫣向来食必精,器必工,她怎么会随身带着这样一颗不起眼的珠子。我将珠子拈在指尖端详,看到两侧穿了孔,大概先前是用作衣裳扣子,或是束发的珠子。
发珠,我脑中激灵地闪过光亮。
蒙晦沉湮的回忆霎时被撬开一道缝,那时她尚是娇蛮任性的小女子,调皮地朝着对面屋顶上的鹞鹰做拉弓的动作,被激怒的鹰冷不防化作白影俯冲下来,尖喙啄落了她束发的一颗珍珠。
“这是谁家的鹰,这般不好好调教!”她嗔怒道,乱了的青丝幽婉如瀑地披在肩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