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金莱城中的那家医馆是属于我和他,我们曾约定要在那里安家落户,一直过平静的生活,我施医救人,而他在医馆里给我帮忙。如果能过那种日子,真的很好,很安宁,也很圆满……”灵犀将指间的青丝甩开,双手捂住脸庞,细瘦的手指一点点收紧,她极力忍住喉咙的低呜,尽管这样,但还是抑制不住大颗大颗的泪珠从指缝间溢出,“但是……是我愧对于他,是我最先违背了誓约。我当年一心想着要报仇,是我太自私,一点都不曾为他设身处地想过。当年在金菜城,你与韶王遇到我的那天,原本是我们约定好要一起隐居的日子,只是那时,我已成为帝妃,他也娶了他人。在那天,我明知他不会来,可我还是鬼使神差地去了医馆,一个人坐在台阶上一直等着等着,偶尔听见墙外有《还俗歌》的声音,终于忍不住伏在膝盖上哭了出来。也就在那时,恰巧让你们遇到了。
我静静地听完,也就是因为那次仿佛命中注定的巧合,才会使灵犀日后对我身份的怀疑,最终将我,奕槿和奕析三人都牵扯进一段纠葛的命运,导致了剪不断理还乱的局面。我默然叹道:“真是天意,偏偏撞见了你。”
“谁说不是天意?”灵犀仅是无奈而笑,她此时的眼神格外黯淡,如天际泯灭光芒的星子,“老天在罚我。这么多年来费尽心机,再般努力,我利用太后对母亲的愧疚之情,而获得太后的怜爱,我利用皇上的崇道之心,而获得皇上的信任。我终于扳倒了林紫嫣,并且将林氏家族的势力从朝堂上连根拔起,离复仇成功仅有一步之遥。老天在罚我啊,我千算万算都想不到林庭修竟然会对他的姑姑愚忠至此,不惜性命地为林紫嫣扛下来所有的罪名,老天在罚我啊,我要让紫嫣死,却亲手杀死了他……”
我神色悲悯地看着躺在雪地上的女子,清丽脱尘为容貌,至灵至性为风神,是为世间女子中的翘楚。我想起当初在上林苑中,蓦地回首看到她时的感觉,那种泠然出世之意,若以梨花、了玉兰这等本质洁然的花作比也不能相较,唯有四字形容“钟灵毓秀”可般配,钟天地之灵,毓山川之秀,纵然再美再好,但最终还是逃脱不了命运加诸在心灵上的桎梏。
“这一切又是何必?你,还有她……”我悠浅地叹道,“为了仇恨,而毁了自己一生,也毁了身边的人,真的值得么?”
灵犀以手痛苦地抵住前额,泪珠自眼角滑落,一点清光滞留在堕泪痣上,那颗漆点般的黑痣如墨迹被水涸湿,而漫漶模糊,她略略沉吟道;“这个问题,似乎在阴山行宫的那晚,你也问过我。当时风头正劲,形势大好。仇人的落魄,甚至仇人的鲜血都令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。你那时问我,我只会斩钉截铁地说值得,但是现在……”
她的眼神在瞬间变得惘然,“我不知道,如果当年能不要进宫,留在医馆中过宁静的日子,在老去后回忆起来,或许也会觉得不甘心?或许……罢了罢了,多说无益……”
不知为何,我此时心中亦是黯然,仿佛触动心事般,漫天的雪花不疾不徐地飘着,千里银装素裹,坐看绿枝变琼枝,泪凝如雪落满衣襟。
忽然间,听见身后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,鞋底踩在雪地上是松软的索索声,我回首,正是紫嫣和林庭茂。
貂裘风幅下露出紫嫣半边脸的轮廓,她身形孤峭地站着,晷不清她的神色。但林庭茂看起来却是满脸忧急,他站在紫嫣身侧,虽要比紫嫣高山一个头.但因姿态谦恭而看上去比紫嫣矮,仿佛正在恳求着什么。紫嫣始终漠然注视着眼前的情况,任林庭茂怎么说又一言不发。
林庭茂英眉紧锁,他竞屈膝给紫嫣跪下,低低地求道:“姑姑,庭茂求求你了。哥哥最后的骨血,能不能留得下来,全在姑姑的一念之间了。”
如此寂然许久,紫嫣叹了口气,看着跪在地上的林庭茂,抬手轻轻挥了两下,示意已默许。林庭茂见此大喜过望,抽了一口气道:“庭茂替哥哥谢谢姑姑。”
这时,林庭茂身后走出几名侍从装扮的人,朝着灵犀的方向走去,林庭茂留心吩咐遵:“小心些,她身上有箭伤。”
灵犀脸上的泪痕已风干,她冷漠地看着远远站着的那两人,好像不肯示弱般,朋手臂死命地强撑着身你坐起来,她的动作无疑牵动了身上的伤口,半凝的血痂裂开,箭伤处有血浙渐洳沥地流出来。
“站住!谁敢过来!”灵犀断然喝止那些要靠近她的人,几个侍从皆是惊愕,愣在原地不敢挪动,眼前这样近乎奄奄一息的柔弱女子,竟然在一时间浑身散发出一种无人能拂逆的威势。
紫嫣冷眼旁观,站在那里一动不动,林庭茂却是急得赢搓手,他想要说话,但这七尺壮汉,触及灵犀眸间逼仄而出的一线凌厉眼锋,顿时就张口无言。
灵犀挣扎着在地上直起身,纤细单薄的身影与胸口插着的那支箭,一齐投射在皑皑洁白的雪地上。她现在的样子,令人想到巫蛊之术中一个被施以恶毒诅咒的布偶,那枚致命的银针就钉在她的心上,有着说不出的凄离与惨厉。
她笑了,轻灵如飞花逐雾,如是要将在一笑间将她骨子里的柔与媚,清与灵全部绽放而出。她高傲地扬起下颚,朝着紫嫣连声问道:“你想留着我的命么?你顾忌到我腹中的孩子而不敢杀我么?你宁愿我的孩子是皇上的,是信王的,唯独不愿意是那个人的?你心里明明恨不得立即杀了我,现在却不得不因为那个人而投鼠忌器?我真的想不到,一贯都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你,居然也有害怕杀错的时候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