半夜,雪己止。晦暗浓蒋叠的乌云如潮水般退去,月光稀薄却皎然,拨开云烟照在积雪上,将一片银装素裹的大地映成琉璃般清光剔透的世界。
不知哭了多久,我方才缓缓地清醒过来,指甲抓伤的肩膀还在慢慢地渗出血,我安静地坐着,任由扶乩为我上药包扎,尽管她指法极轻,伤口还是锐利地作痛,但我暗暗忍着不出声。
奕析半蹲着看我微微发白的脸,似是疼惜地苦笑道:“好歹都是长在自己身上,你竟能狠得下心抓这么深。”
扶乩为我包扎好后,就默然退走了。
我朝他虚弱一笑,“你为什么会来这里?太后她……”
“母后她不知道。”提及太后,他的眼神摇曳一下,却是再未说什么。
我深吸口气,转首看着窗外,雪停后,月光将庭院照得一片清明。我的心没来由地抽搐一下,“你不怕被人发现吗?”
奕析笑时眼眸一弯,漫不经心地,仿佛仅是闲闲地在庭中折下一枝含苞的梅花,道:“来行宫中见你算什么?还记得当年你被你的姥姥接到伏眠,那时候要见你才是千难万难。”
他说话时这般轻慢率性的语调,大难临头还是万般不上心的散漫模样,这么多年还真是一分都未变过。但听他说起伏眠,我心里不觉有些涩意,离当时已过去多少年了,历历往事,如幽幽的萤火渐次在脑海中亮起,原来这些,他都还记得。
这一路走下来步步荆棘烁地,早知相聚如此短暂,或许我那时就不该百般地回避他,甚至做过一些过分的事伤害他。人生本就韶华一瞬,竟是还有那么多的时光是被我亲手抛掷,化作蹉跎。
一时间,心底被往事的伤感和再会的欣然充胀着,尽管喉咙里涌起千言万语,我却是说不出一句话来。抬首时,目光触及他的面容,他依然神色恬然,唇角含着一抹极浅的清雅笑意。
就在我们静默相对的一刻,忽然听见房外有“沙沙”的声音,像是雪花打在棉纸上,但是细想又觉得诧异,雪早就停了。再侧耳倾听,似乎是有人在疾速夜行。
我们隐约察觉到有些不对头,我与奕析登时警觉起来,目色孤疑地相视眼。我刚刚张口欲言,就被奕析的手势挡下。
此时,蹊跷的窸窣声中骤然裹着几道“霍霍”地锐音,我们闻之色变。夜半雪霁,笼罩在静谧中的行宫,有重重凌厉的杀意毫无预兆地逼上来。
“来人啊!有人行刺!”惊天动地的嘶喊声传来,贴着在头皮犹如鞭炮炸响。
情势陡然生变,奕析一把捉住我的手腕,朝着门外奔去。我们站在宫殿外的高台上,匆忙地俯首看去,只见暗色浓重如雾,根本看不清下面的打斗,也无法估算深夜来袭的刺客人数。夜风异常寒冷,猛不丁地扑在身上如幽魅附生。
奕析眉心微蹙,惊道:“这是行宫,怎么会忽然有刺客攻上来?”
我一生中见过的杀戮场面不少,在最初的惊愕之后,我现在倒是并不十分慌张,一个念头在心中泠泠地转过,说道:“要是精心谋划,皇宫都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潜进去,更何况是行宫。”
我不禁冷笑道:“我仅在行宫中留一日,这些刺客就来了。能这么快得知我不能回宫的消息的人不多,想想大概是冲着我来的罢。”
“有人想要杀你?”奕析眼神一沉,悚然反问。
冷风中裹挟着细小的雪粒子,打在皮肤上有种干裂的痛楚。我无谓地一笑,短促地说出三个字,“不知道。”
萁山行宫驻守的兵力薄弱,加之我出宫时随行带来的侍卫不多。那些深夜攻上行宫的刺客显然是有备而来,个个武功都彪悍无比,行宫的守兵在这时最松懈,如此仓促迎敌,应对这些不速之客并不见得就占了优势,情况并不乐观。渐渐地,就有一二个刺客冲破守兵的包围,挥着刀剑向着我所在宫殿杀来,黑布蒙面下一双恶鬼般森然的眼睛,骤然就看得格外清晰。
“当心!”我看见剑锋在暗色中挑起一簇亮芒,骤然就己劈至眼前。
“大胆!”奕析朝刺客断喝一声,紧紧地护住我周身,趁着高台之势挥出一剑,打退了那名刺客。我被他罩在身后,刚才的情形险之又险,当真让人惊出一身冷汗。
“你没事罢。”他关切地问道。
我摇摇头,抬头看他时,却发觉他的脸上丝毫没有脱险的喜悦,而是透出若月华幽然浸霜般深刻入骨的忧伤,压制着无限的凄苦与无限的无奈,沉沉的哀叹溢到唇边,却化作轻绵地喃喃道;“我原以为你会好好地,原以为有些事独自忍受了就可以替你承担,却没想到你还是时时刻刻都深陷在这样的险境中。”
“我……”我看着他凄楚的面容,心底泛起不舍之意。
奕析忽地大力地握住我的手,眸心澹澹地看着我,如是在狠狠地下定决心,朝我说道;“我要带你走,绝不会让你再一个人留在这里!”
听他说出这样一句话,我整个人霍然怔住。此刻,周围环伺着那么多如狼似虎的杀手,身陷一片危机四伏中,然而他却坚定而绝决地对我说,我要带你走,绝不会让你一个人留在这里。
风声呜咽,盘旋在我们周身,凄厉如孤鬼在呼啸哀嚎。
我眼泪莹然,这段难捱的日子中,面对日益险恶的情势,我们曾为了彼此,退让过,妥协过,隐忍过。到如今,听他说出这样一句话,一股豪狠之意自心底涌出,这万事万般,还管它作甚么,倒还不如跳出囹圄,挣脱桎梏,纵然下一刻陷入万劫不复,也要为自己活上这一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