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紧紧地闭着眼睛,想要隔绝那些痛苦的幻象。一拂满是汗水的额头,黏腻的触感又湿又冷。我的手指冰凉,一路颤抖着从侧脸滑到锁骨,然后四指一收,将半边衣襟扯开。我睁开眼朝铜镜看去,白暂消瘦的左肩上是两排痕迹鲜明的牙印,宛如两条腰肢纤细的小蛇纹身盘踞在锁骨上,与洁白的肌肤相映衬着愈加丑陋无比。
我眼神直直地看着那两排牙印,霎时整个身体都不可抑制地震颤起来。这是奕槿留下的,他狠狠地咬在我的肩膀上,为的就是在我身上留下一个终生都无可磨灭的印迹,要我永远都不能忘记他。只要这个疤在我的肩膀上一日,我就一日不能忘记他。我已无法再爱他,他就绝意了要我恨他。论及爱与恨,本质上都是刻骨铭心的记住。而他爱之不得,就要用这种近乎决裂与毁灭的方式来让我记住。
深刻入骨的疤痕,尖锐地提醒着我在皇宫中发生的一切,极力想要忘掉的不堪回首的记忆,还有在太极宫中侍寝时那些婉转承欢的夜晚,只要这个疤痕在,我就不能忘,也无法忘。
指尖冰凉,颤颤地,一寸寸覆上同样冰凉的半边素肩。
骤然,一声悲恸的哭声硬生生地扼断在喉咙里,我的身体颤抖得越发厉害,仿佛一片绕着秋风打转的落叶,五脏六腑被冷霜冻住,慢慢显现出一种冻裂前的僵硬,沉甸甸地压住心肺,逼迫得我难以呼吸,有个声音在心底嘶吼,我不要这个疤!不要!不要!
我看着铜镜中惊惶惘然的女子,面容苍白如幽魅,她缓缓地抬起手,纤纤的手指上都蓄着约二寸长的指甲,未经丹蔻染红,每一根都晶莹剔透,在绯红的灯光下闪着温润的光泽,柔和若珍珠流彩。
纤指猛然收紧,朝着肩膀狠狠地抓去。
左肩登时剧痛起来,点点嫣红的血滴如艳艳春桃般染上索白的寝衣。我死死地咬住嘴唇,不让一声痛苦的呻吟溢出唇际。渐渐地痛得有些麻木了,我单薄的身形一个踉跄,人就失去支撑从妆台前的绣墩上跌落。
我颓然跌倒在地上,半敞松散的衣裳更加凌乱,露出整个脖颈姣好柔曼的曲线及肩膀,半边莹白,半边却是鲜血淋漓。房中极暖,但未铺锦毯的地砖却是阴冷异常,赤裸的肌肤毫无阻碍地贴上去,立即就激起一阵剧烈的寒栗。我却是丝毫不在意,就这样住凭身体袒露着,像是在刻意糟践自己一样,径直躺在阴冷的地砖上。
左肩的痛楚如是轻微了些,我目光空洞,遥遥地盯着头顶的藻井,疯癫地大笑,心底绝望地喊着,我不要这个疤,就算将整块的皮活生生地撕扯下来,我也不要这个疤,这个象征着屈辱和痛苦的伤疤。
“你在做什么!”愤怒而惊恐的女声骤地响起,错乱的脚步声逼近我身侧。我知道是扶乩,但我还是躺在地上动都不动一下。
“琅嬛,你这是做什么,原本就是极畏寒的体孱弱质,这样躺在地上可是不要命了?就算心里再痛苦煎熬,又何苦非要糟践自己的身体!”扶乩看到我流血不止的肩膀,焦黄的脸上浮现的神情更加惊愕,她一把将我地上拽起,手忙脚乱地将已滑落到腰际的寝衣,牢牢地裹住我冻得泛出青白的身体。
我如同是一个意识虚无的木偶,任由扶乩摆弄,当她要为我的伤口上药时。我的眼神忽地一寒
将她使劲推开,短促地喊出一声:“你不要管我!”
扶乩因受到药毒,致使早年的武功全失,眼下竟受不住我一推之力,朝后趔趄着仰面摔倒在地上,她眉心紧蹙,长长地唤道:“琅嬛……”
满头青丝散乱地披落着,流瀑般逶迤垂地,有几绺混着湿热的血液黏在肩膀的伤口上,我轻地一动,坚韧的发丝就抽得伤口极痛。眼眶痛灼得厉害,泪水仿佛一漫出就被蒸干,尽管心里再哀恸却是淌不出一滴的泪来宣泄。
推开扶乩后,我用双手撑地,跌跌撞撞地想要站起,却是膝盖一软又倒了下去。我却并没有倒在冰冷的地砖上,而是落进一个温柔坚实的怀抱。
“扶乩说得不错,即使再痛苦又何苦要折磨自己。”清冽淡远的声音抵着我的鬓发,就这样融融润润地传进我的耳中,那样安宁,那样熟悉,那样令人贪恋得舍不得放开。
听见这个声音,我的心神如遇雷击般蓦地一震,轰轰隆隆地回响在心中颤抖着凝成四个字,他是奕析!
我感觉到所有的思想都被冰封住了,惟余下一个念头,就是迫不及待地转过头去。果然,他如昔俊美的脸庞,霎时就这样撞进我清光涟涟的眼眸。
“奕析!”我惊得捂住哆嗦的唇,但还是有一声低呜溢出唇角。
颜倾天下就中与君心莫逆4
我霎时惊愕地瞪大眼睛,整颗心脏都在震动,是他,我没有看错,就是他。
萁山行宫,在这空寂寥落的深夜,如同梦中幻影般地出现在我的眼前。而我此时,面容苍白,神色憔悴,满脸泪痕,衣衫凌乱,这个样子应是格外落魄狼狈罢,他依然是昔曰那个俊美如斯、湛然精神的少年。我却是顾不了这么多,径直就扑到他的怀中放声大哭起来,泪水恣意地滑落,仿佛要将这些日子以来的压抑与委屈统统宣泄出来。我极少如此放纵自己的情绪。但是在他而前,我所有的龌强和刚毅都已溃不成军,还要勉强自己再苦苦伪装什么,支撑什么,面对什么,和着滚烫的泪水,就让自己软弱这一次罢。而他亦是无言,只是紧紧地抱住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