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紫嫣一味侍强压人,到底不是长久之道。”我取眸微暝,轻笑着道,嘴上虽这样说,心底的某处却一点点地皱起来。紫嫣既然敢如此,背后一定得到奕槿的默许,宫廷积弊已久,若能借此扫除,而功臣侯门之女骄横无状,若能借此打压,他都是乐于看见,他只消在后面看着,自然有紫嫣在前面办好了事,又当了挡箭牌。
我想起紫嫣离宫时,她站在雨中大声地嘶喊着不甘心,愤恨地咒骂过河拆桥,与宵小之人无异,我现在怕是能更深地体会到她话中的意思。
颜倾天下一枝清艳照清绝6
奕槿此回病倒,确实是丹药所致。记得有回前往太极宫中看他时,他正阖眸躺在龙榻上。我站在明黄色的帏帐外,他面容半透山些微蜡黄,双眉蜷缩着,似是睡得极不安稳。我远远地站着,看得出他苍老了许多,眼角散开浅浅的细纹,以及面颊两侧微微松乏的皮肉,显得疲惫而沧桑,当年丰神如玉的风采也有了岁月销蚀的痕迹。
让我做他的皇后,成为他名正言顺的女人,一直都是他的夙愿。但自从封后之后,或许是毕生心愿已偿,不可避免地,奕槿对我也冷淡疏远许多。他依然说爱我,可是他的眼中,再也看不到从前温柔眷眷的神色,他仅是将我视作一种占有,只希望看到我驯服地俯首在他的身边。尽管颜卿的倔强曾经打动过他,但也深深地伤害过他。年少时的心动,已被时光的流沙磨平,但伤害却依然刻骨铭心,他要向我讨回来,全部都讨回来。
我当时静静地退了出去,心中默叹着老了,或许我们都老了。
这段日子来,不知是身体受到丹毒侵害,还是别的原因,奕槿的脾气变得有些怪异,他原先是极温雅和静的性格,现在动辄得咎,看人的眼神也不再如往日那般宁和清涧,偶尔夹着一丝暴戾。短短几日来,太极宫中近身伺候的内侍不知发落了多少,御前服侍的人都战战兢兢的,唯恐一个不慎就触犯圣颜。
奕槿的这些转变,一丝一毫我都看在眼里。现在的他,已经越来越让我觉得陌生。在九虚观献上的丹药山事后,龙御及其余三观铜鼎中炼制的丹药也功德圆满,原是要毁去的,但奕槿执意不顾众臣劝溅,认为是服用不足而导致药性反噬,坚持仍要继续服丹。他渐渐地变得喜怒无常,无论在朝廷上当着文武百官,还是在我面前。他现在的样子,就像是一条逆鳞片片竖起的怒龙,稍稍有违拗心意,就会大动肝火。
后来,当我再去太极宫时,却被侍卫恭恭敬敬地挡下。那时我才忽然发觉,他当初给我任意出入太极宫的特权,已经开始失效。灵犀自从怀有龙裔后,常居甘露宫中,也就不便长伴在奕槿身边。但不经意间,默默无闻多年的静妃颜凝玉,却在这时得到了帝王的格外顾念。
奕槿在太极宫中静养的日子,几乎都是指名要凝玉陪在他身边。宫中诸妃一时间皆是惊诧不解,明眼人部看得出来,皇上与皇后感情逐渐走向淡薄,又恰逢上宠极一时的灵犀夫人有孕,无力再侍奉圣驾,眼下凭空这样一个大好的机会。原是那些长时被冷落、久未见天颜的妃子,费尽心思趁机放手一搏的时候,谁想得到,奕槿的青睐竟落到了向来柔弱斯文的静妃身上。
我了解凝玉她怯弱又怕事的性子,突如其来的荣耀和光辉,并末给她带来太多的欣喜和欢愉。她原是安安静静地守着宫规过日子,现在是非的根源霎时惹到她身上,让她难以应付,尤其是面对众人投来歆羡或忌恨的火辣辣的眼锋时,她表现出来更多的是不知所措。
凝玉还是如往常的样子,时而看着皓空出神,或是看着庭中扶疏的花木,也不知道她究竟在想什么,若是唤她一声,得是叫过几遭她方缓过神来答应。
翌日,我无意间走到太极宫附近,看到那座巍峨的宫殿,来了无数次,里面的一花一木,一宫一室,都熟悉得很。心想着折道回去,抬首间瞟见一道单薄的身影站在高处,晶莹剔透的白玉阑干重重叠叠,将她身上的一袭轻罗绿裙遮去了大半。她那般孑然地站在那里,犹如是无瑕白玉花正中吐出一缕碧绿柔软的花蕊。
我看了一眼,就走了过去。刚刚的惊鸿一警,我已认出了她是凝玉。一级级迈上台阶时,我的步履极轻,睦长的群裾后摆未缀有珠玉碎钻,悠悠地拂过一尘不染的台阶时,悄无声息。
这段高台是太极宫中西侧隐蔽僻静的角落,比起其他地方有些荒芜,平时也不大有人会来,记得从前奕槿带着我来这里看后面的一片松林涛海。
凝玉顾自凭阐而立,下领微抬,眼眸遥望天际,她双手台十,面容虔诚,似是在祈祷,大概是过于专注,丝毫未发觉我已站在她身后。
我看着她绿衫被风魄得翩飞,愈加勾勒得身姿楚楚娇弱,如杨柳般迎风欲折,她的声音极轻,透着淡溃的凄然之意,说出口的话仿佛一字一字地融化在风中,“上苍,请求您让他能顺利渡过这一次的劫难,信女凝玉愿折寿十年换得他的平安……”
我默默地站在凝玉身后,看着她。她此时的情绪似乎抑制不住,两边瘦弱的肩膀都在微微搐动,将前额沉沉地抵在台十的双手上,仿佛在汲取某种支撑的力量。她在颤抖,身体在颤抖,声音也在颤抖,蕴着鹿沛的感情,在那一刻,终于下定决心毅然道:“若能达成心愿,甚至不惜用我的性命去换……”
我从未见过凝玉这种样子,当听到她随出壤后—句话时,我更是心神一震,这个淡然处事的优柔女子,何时有了这么强烈而绝决的情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