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真是像极了浣昭姨母,不仅是容貌,还是秉性中一脉致命的软弱!”紫嫣迎着劈头盖面袭来的风雨,未流露出半分的惧色,她用手指着我,言辞严厉地道:“姨母当年因为软弱,执意要中途放弃对付高族皇室的计划,致使姥姥功亏一篑;而你现在因为软弱,迟迟都狠不下心,致使一步步落到眼前的局面!我一直都不明白,为什么姥姥在姨母身上尝到一次失误之后,竟然还会再选择你!”
我心底一荡,这句话,她终于还是问出口了。我与紫嫣之间,其余恩怨可以统统不算,但对于姥姥当初的选择,却是彼此间最根深蒂固的心结,她释怀不了。
“你应该问姥姥,而不是我。”我眼神澹澹地看着她。
“琅嬛!”她陡然直呼我在风祗中的名字,看向我的目光如寒霜骤降,泠泠生冷,她步步紧逼道:“姥姥简直就是糊涂,姥姥这一生糊涂了两次,一次是在姨母身上,一次是在你身上。我的好姐姐,你让我如何来看待你,伏眠在你手中三年,你居然还能落到今日处处受制于人的地步!”
“紫嫣,你够了,你不要得寸进尺!”我的一再忍让,却并未让紫嫣有所收敛。她对我怨怼我可以忍受,但是我无法忍受她对我的母亲,一次又一次的出言不逊。
“可是我从来都不知道什么是分寸!”紫嫣“嗤”然笑道,“我不是你,事事犹豫不决,拖泥带水,最后害得自己反受其累。我要做什么事就必然要做到,我要杀什么人他就必然要死!”
“姐姐你能么?”紫嫣挑衅道,出其不意地,她凌空举起手臂,转眼就要朝着我的脸上掴去。我倏然伸手,牢牢地钳制住她的手腕,不让她的手掌再靠近半分。
“怎么……”我的唇角勾起一丝冷笑,透过两只手交叉的缝隙,反问道:“连你也想扇我一个耳光?”
紫嫣咬着下唇,眼神中不可置信地看着我,然而,清脆如瓷碎的“啪”地一声,我面无表情地扬起手,朝她脸上就是狠狠地一掴。
雨气阴寒如斯,一重一重锋利地逼上身来,衣衫湿透后贴着肌肤纹丝不动,冷彻肺腑。雨势似乎大了些,初冬的冷雨,朝着我们滂滂沱沱地浇下。
我那一掌下手极重,丝毫都没有要留情面的意思。紫嫣怔忪半响,才朝我缓缓地抬起脸,她右边脸光腻莹白如玉,左边脸高高肿起,却是隐然透出殷红的血色,仿佛一瓣被烈火灼伤的栀子花瓣,一张脸上半白半赤,半仙半妖,苍白与残艳以一种奇诡的方式融合着,宛然就是这世间最惊世骇俗的半面妆,倾世绝尘的容颜,娇娆而明艳,凄厉而狰狞。
我看着面前这张与我极其相似的脸,有一种照镜子的错觉,恍惚地想到当初奕槿打我一个耳光的时候,我是否也是这副模样。
紫嫣被我扇了一个耳光,先时根根竖起的锋芒荡然无存,整个人竟是出奇地安静下来。她看向我时,从容地将被雨水濡湿的发丝拨开,朝着我不怒反笑。
我冷眼瞧着她,觉得她的样子近乎疯癫。以紫嫣的性格,被人扇了耳光,不发怒也罢,居然还能这样若无其事地大笑。
她扶着宫墙直起身,她此时的身体仿佛比我还要纤弱不甚。短短的三四步,跌跌撞撞地走完。她肆意地大笑着,全身的骨头好像都处在莫名的战栗中,又像是冷极了般扑在我的身上,她笑声不止,如同长着一身柔曼软骨的蛇妖,她冰透的唇贴近我的耳边,幽幽地道:“姐姐,我们一起杀了他好不好?”
他,不言而喻。
“姐姐,好不好?”紫嫣仰首看我,她的一双眸子轻妩明澈,带着一点点的希冀之色。那种近乎撒娇的软语,柔柔绵绵地,仿佛是天真纯粹的小女孩牵着长辈的衣角,痴缠着要求一件渴求之物,哪里昕得出半分凌厉的杀意。
我一根根地掰开她攥住我的手指,然后推开,她身影伶俜地站在雨中,眼中掠过一瞬的错愕。
漫天飞舞的雨慷是落在心中,将一颗心也淋湿得冷硬起来,我神色清冷道:“杀人,轮不到你来教我。”
话音甫落,衣袖一转,掌心中落进一个玉色莹然的物什,正是先时扶乩给我的。
紫嫣目光一触及,就生生地瞪大了眼睛,那是一面玉牌,质地温润,光洁明透,正面依稀刻有一个“壁”字,背面雕刻的是一只展翅翱翔九天的凤凰,这面玉牌象征着风祗,亦象征着谁是伏眠王室真正的主人。
“琅嬛……”紫嫣惊得一时说不出话来,我却是平静地拣起落在地上的伞,就恍如一切都不曾发生一样,将她纳入我的伞下,说道:“宫中不宜久留,我还是尽快送你出去吧。”
紫嫣讷讷地点头,当我们到外侧宫门时,一辆青毡布马车早已静静地候在那里,预备着送紫嫣前往阴山行宫。
临别之际,我虽一直不满紫嫣那种乖戾极端的性格,但她毕竟是我的妹妹,想到日后不知何时能见,心中亦是酸涩难言,一时间有些话说不尽。
那名马夫等得急了,微微抬头朝我们看了一眼。这个不经意的动作,倒让我留意到了他,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,沉稳住声音,朝马夫道:“你将斗笠摘下,让本官看看。”他迟疑了一下,最终还是将头上的斗笠拿下。我忍不住要惊呼出声,坐在马车上的是一名面貌陌生的年轻男子,根本不是我为紫嫣安排下的马夫,我手心一抖,下意识地拉住紫嫣后退,脑中划过无数的想法,这个来历不明的男子究竟是谁?他乔装成马夫究竟有何企图,会不会同灵犀有关,不过现在无心追究这些,我只知道皇后的随从就跟在身后不到一丈的位置,只要退得迅速,就算他图谋不轨,也构不成威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