紫嫣话锋间毫无留情的意思,如同锋利的剐刀,凛凛冽冽地贴着耳膜刮来刮去,要径直挑出温软的皮肉下血淋淋的真相来。
林庭修愣愣无言,他靠着墙根蹲下去,神色悲苦,他蜷缩的身体正颤栗着,痉挛着,我不由心生怜悯之意,想必得知真相带来的痛苦,要远远多于被处以腰斩之刑。
我隔着一层衣袖握住紫嫣的手,她的手冰凉,而我的手冰冷。我侧首看去,天牢中照明的松明子幽昧的光亮之下,她半边白腻的脸颊覆上一层薄薄的绯色,映得一双寒眸清冷如星,那是怎样一张冷艳至极,又桀骜至极的脸,那般的风目,宛若盛开在沙漠中一株肆意张扬的灼灼红棘花。
“你又何必如此。”我的声音轻邈如烟,“明晨就是行刑之日,临死之人,并不是每一个都想求个明白。”
不知映着是牢中的火光,还是别的,紫嫣眸心中簇然有两团赤色的火焰在烧,她缓缓地启唇道:“姐姐你错了,宁愿屈死,不可枉死。仁慈不是给自己,更不能给敌人。”
紫嫣直直地盯住我的眼睛,仿佛要将她眼中的赤色火焰,穿越虚无的空气过渡到我的眼中来。
这时,听见林庭修颓然坐倒的方向,传来轻微的声音,我们两人皆是朝他看去。
林庭修的面色愈加惨白,黯淡的眼眸中光芒消尽,在那一瞬间无喜亦无悲。若不是一偏细瘦的影子还斜斜地拖在杂草凌乱的地面上,我真的要以为眼前的男子已气绝,断然挨不到明日的行刑,他眼中艰难地凝聚起一点光,面朝着紫嫣,近乎是一种哀求道;“姑姑,庭修可以最后再求您一件事么?”
紫嫣沉吟一下走了过去,她没有说可以,也没有说不可以,但她的此举,已显示她已默许。
紫嫣在林庭修面前蹲下身,林庭修靠近紫嫣的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话。他说话的声息极轻,而紫嫣又挡住他的身影,我看不见他说话时的唇形,也听不见他的声音,但眼见着紫嫣的面色愈来愈阴郁,如积着浓重的云翳,大有山雨欲来之势。
“不可能!绝对不可能!”紫嫣霍地起身,带起身上的堇色衣裙如被冷雨扑到的渡紫花瓣,倏然在风雨中一颤。
她几乎从咬得紧紧的牙缝中逼出话来,一股寒气烈烈从头顶心冲下,说话时像是喷出一口阴冷细碎的冰珠子,“她若是落在我手里,我一定要将她五马分尸,挫骨扬灰!”
颜倾天下一枝清艳照清绝4
我与紫嫣从天牢山来的时候,天幕阴沉沉,依然飘洒着潇潇的冷阿。苍莽寂寂,细雨恍惚是从云端滚落下来的眼泪,明明是冰冷的,但落在执伞的手上却有灼热的触感。
皇宫深夜的甬道幽静无声,我们两人执着一把墨菊纹油伞,一左一右地并肩走着。紫嫣今夜出宫后,来日迢迢难测,我们各自陷在各自的囫囵中解脱不得,也不知再会时是何日,所以我要陪着她走完出宫的最后一段路。
遥遥看到高峻的城墙一排风灯飘摇,借着明昧的灯光,借着淋漓的水光,砖石坚冷的城墙泛起稀薄的暖色。
“姐姐是不是觉得我狠心?”紫嫣就这样地兀然问道。
细密清凉的雨丝如梳子般划过鬓角的发丝,我平和地道:“你的选择,我无权干涉,也无力干涉。”
紫嫣眼角的一丝余光飘向天牢的方向,喃喃道;“姐姐你知道么?庭修他求我的最后一件事……”说到这里,她忽地气息一紧,像是在极力克制着心口涌动的情绪,“就是假使有朝一日灵犀落在我手中,他希望我能放她一条生路。”
“呵呵……姐姐觉得可笑吗?也许天底下虽可其的事也不过如此。”紫嫣霎时冷笑两声,隔着一重夜雨,她的笑声也侵染着漾漾的湿意,她看着我,神色极其认真地道:“姐姐应该听到我当时是怎么回答他的罢。”
我默然,她的回答我当然是听到了,充盈着一腔阴戾之气而字字进出的话语犹然在耳,她若是落在我手里,我一定要将她五马分尸,挫骨扬灰!五马分尸,挫骨扬灰!世间晶刻毒的诅咒也不过如此。
紫嫣会这样说,我并不奇怪,毕竟这才是她真正的性格,人若加诛于我,他日必百倍千倍地讨还。今夜紫嫣一去,灵犀从此必无高枕无忧之日,除非她们中的一个能杀死对方,否则一场恶斗是无法避免。
这时,紫嫣攥着乌术柄的手指一根根收紧,唇齿间森森然地道“姐姐,庭修是我亲自领进林府家门,也是我亲自教导。我栽培他从一个青涩幼稚的少年,一直成长为能在朝廷上叱咤风云的人物。这十数年来,我给了他权势,给了他地位,给了他荣耀,难道我给的还算少吗?为什么他要背叛我,背叛整个林家?”
“他没有背叛你,只是在你和灵犀之间,选择了牺牲自己。”我的笑意有些发沉,仿佛是浸洇过水的棉花,黏得喉咙有些发涩,“紫嫣,如果这次不是庭修为你扛下了所有的罪名,你无论如何都难逃此劫。”
我抬起手,遥指着天牢,那座庞大而黝黑的建筑矗立在雨夜中,如同一头蛰伏着的洪荒猛兽,说道:“庭修为什么会落到今日的地步,统统是在为你抵罪啊!紫嫣,你扪心自问,陷害颖妃,调包皇嗣,扳倒言家,诬陷重臣,还有这些年林氏所做下的种种,是不是都是你的主意,而他仅仅是遵从你的命令,而为你去做一些事情。”
“他罪不至死,他是替你去死。诚然你给了他权势,地位,荣耀,但你觉得这些东西再珍贵能珍贵得过一个人的性命吗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