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根本没能说动太后解救紫嫣,但心知就算再留在行宫,除了生出许多事端,最终还是无功而返,索性硬了硬心,不回头看了,朝着殿外而去。
似乎听见身后木轮轻微的一转,但立刻戛然而止,像是被按住了,随即传来太后的声音,“让她走,不准去追!”
“母后……”奕析唤道。
太后的声音愈加严厉,“你若是还要叫哀家一声‘母后’,就听哀家的话,不要去追!”
颜倾天下天意从来高难问7
我从行宫中出来,看到天上的一钩新月已升到中空,晴青深紫的云团缠绕着,将清亮皎洁如一匹丝绸的月光,氤氲得洒落一把毛毛糙糙的碎芒,群峦攒聚,松林如海。夜已深,粗粗地掐算时辰,大概也有已时。我今日来阴山行宫,未曾向奕槿言明,凭着皇后凤谕出了皇宫,并将寥寥随行的几人全部撇在山麓。
奕槿现在多数已知道我擅自离宫的事了,但是我无所谓会有什么后果,唯一遗憾的是,我未能劝动太后解救紫嫣。眼看着又是一日过去,紫嫣留在宫中多一日,她就多一分的危险。
我明知她现在危机四伏的境地,却是无能为力。我神色寥落地独自下山,想到这里,心间蒙上一层忧愁的庞大阴影。忍不住扣心而问道,为什么现在的颜卿会这样无用,我救不了紫嫣,救不了樱若,也救不了他。林木环绕的周遭显得萧索而荒芜,一股苍幽阴润的湿气如一盆冷水般迎头湃下,时至今日,我到底应该怎么办?
蕊茏的树枝上如是有宿鸟惊起,枝叶“簌簌”抖动。我隐微地察觉到什么,侧首看去,鼻间闻到一缕清冽的花香。忽然间,一道幽光疾如飞鸟,倏然掠过,借着暗色朝着我的方向直直射来。
“小心!”身后有人清喝一声后,冲上前展臂将我护住,一把就挡下了那个射向我的物什。
我惊魂甫定,伏在那人胸前时,兜头兜脑地被极熟悉的气息所笼罩,蓦然抬首看到,刚刚千钧发之际,出手救我的人是奕析。
“你怎么在这里?”我惊愕地问道。
奕析未答,他扬手将一把揉碎的花瓣扔出去,眼神严峻地看着刚刚朝突袭我的方向。
“呵呵……”轻灵的笑声,仿佛细碎微凉的星芒般从树梢上摇落,寻着声音看去,只见右侧有一棵茂盛的大树,粗壮的枝桠上坐着一个身量娇小的黑影。密林中光线太暗,看不清那人的容貌,凭声音和形体判断,应是一名妙龄女子无疑,她的位置离地面约有两丈高,但她似乎一点都不害怕,意态悠悠地坐着,如仙人在月桂树端,闲散地垂下荡漾的两足。
“呵呵……”笑声再次响起,她说话的声音柔柔曼曼,如在呢喃道;“呵呵,七表哥你担心什么,不过是一朵落花罢了,又不是什么暗器。”
此时,我面色微微一变,她是灵犀。
“我在这里等了很久了。”灵犀俯首看着底下的我们,清脆的音调中含着一丝埋怨,那般清纯无害的神态,犹如不谙世事的小女子。她的目光擦过我的脸庞,落在奕析身上,奕析为我阻挡下灵犀的突袭时,身手敏捷矫健,他站在我身边,双腿完好看不出损伤,哪有半分坐在轮椅上时恹恹病弱的模样。
灵犀朝着奕析泠泠笑道:“婉辞就知道七表哥的伤有蹊跷,若不是方才略施小计,做出样子吓一吓皇后,也不可能逼得七表哥出手。”
奕析看向枝桠间一抹娉娉袅娜身影,宛若一痕墨色的流云衔在树梢,淡声道:“原想表妹已经回宫,料不到还留在行宫中。”
灵犀坐在树枝上,微微朝下探出半个头,一大把未绾起的青丝,流瀑般顺着脖颈和身躯的曲线倾落而下,她斜支着脑袋,娇憨地笑道:“姨母未下逐客令,婉辞为什么要走?如果就这样轻易地走了,不仅看不到刚刚的英雄救美,也不能试探出表哥的伤势真假。何况皇后姐姐还在行宫呢,婉辞何必要先行一步。省得等会回宫后,皇上见姐姐迟迟末归,到时候婉辞再跟着皇上来行官寻一趟,岂不是麻烦?”
灵犀素来口齿伶俐,纵然那一番话说得强词夺理,字里行间隐隐含讽带刺,却让人一时也找不出话去反驳她。
“哥哥啊……”灵犀漫然拖长声音,她轻轻击了两下掌,如是不经意地道;“哥哥佯作重伤,此举岂不是欺君罔上?”
“是吗?”面对灵犀突然发出的质问,奕析仅是恬淡一笑,锋芒不让地反诘道:“那么表妹明明身怀武功,却一直装成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,这难道不是欺君罔上?若是要论这欺君的罪名,咱们表兄妹彼此彼此。”
枝桠忽地摇晃一下,密挤的树叶索索振动,眼前一道暗影若流星坠落,灵犀从树上一跃而下,她的轻功极好,仿佛就是一只体格灵活的猫儿,落在地面上悄然无声,盈盈群裾在半空绽如杏色的蝴蝶,透出一种说不出的柔媚与轻曼之意。
灵犀所站的位置,离我们约有三尺远。她含着些微讶然的神色,轻嗔道;“婉辞先时所为,多有愧对哥哥。但哥哥现在都能唤婉辞一声‘表妹’,真真让婉辞受宠若惊。”灵犀不冷不热地说着,但脸上根本看不到半点受宠若惊的影子。
我想起当年在金菜城的医馆中,初次邂逅灵犀的场景。她那时还是一名及笄之年的小姑娘,容貌清丽秀婉,眼眸中流露出一脉至灵至性,世间美貌易得,然则性灵难求。那时正是单纯天真的年纪,记得她坐在石阶上,旁若无人地,将一双秀美的眼睛哭得通红。现在的她,言谈举止中依然是一派单纯天真,却多少带着乔张和矫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