尽管我们曾有过离隙,但面临生死关头,我们还是会放下旧日恩怨,义无反顾地去救彼此。
“娘娘,起风了。”湛露忽然道,随着她的声音,我感到一丝凉风嗖嗖地往梨花青双绣外裳的领口里钻,让人生生地激起一个寒噤。
初冬时分,寒意愈重,也不知道紫嫣在永巷中过得如何,这天气眼见着一日日地冷下去,不晓得她身边御寒的衣物够不够,取暖的炭火会不会被克扣短缺。这宫中跟红踩白的奴才比比皆是,也不晓得她是否会在小人那里受到委屈。紫嫣她出身显赫将门,后嫁入宫禁,一生享尽富贵荣华,从来就是养尊处优的命,哪里肯过这种寒苦的日子。
湛露劝道:“您这样也不是办法,就算忧心慧妃,也要先顾着自己的身子。”
我伸手拢紧领口,面色在风中微微吹得透白,喃喃自言道:“不行,不行,我绝不能再让紫嫣留在宫中。”
湛露扶住我纤弱不甚的身躯,我的指尖微凉而发颤,今晨刚刚传来的消息,说是紫嫣身边的侍女黄缃,昨夜忽然暴毙,上头也不大关心这事,反正几乎每日都有死尸从永巷拖出去,也常常有人被发落到永巷中来,都是极其稀松平常的事。据说黄缃的尸身被人拖出来时,衣衫不整,面目扭曲得狰狞惨烈,其状甚是恐怖,现在已经草草地掩埋在乱莽岗了。
我接到黄缃死讯的时候,不由觉得瞬间肺腑寒彻,黄缃是紫嫣最得力的侍女,也是紫嫣最信任的人,现在她已经死了,不知道何时会轮到紫嫣。我现在心中仅留下一个念头,绝不能让紫嫣留在宫中,若是再这样下去,她怕是连这个冬天都捱不过去,就要像黄缃那样,随便安个暴毙的情由,就不明不白地死在永巷中了。
而且,宫中常常有流言再传,说起丰熙那朝的后宫,有宫妃欺悔一些失势的妃子,冬天正好就是最适合用来挑弄人的时候,不给炭火,或是给些黑炭和浸过水的劣质炭,都是折磨人的好法子。”
我愈想愈心烦意乱,种种画面在眼前挥之不去,猛地一转头往回走去,湛露被我突如其来的动作一惊,忙不迭追上来道:“娘娘,您这是要去哪?”
我道:“去找皇上,尽管我知道没用,我还是要再去求他一次。”
“娘娘,”湛露为难道,“皇上大概正在御书房中,娘娘这样贸然过去,要是撞见个外臣,那可多不好。”
我已是顾不得湛露劝阻,径直就朝御书房的方向而去,湛露见状叹了口气,也就默默地跟着上来。
我怀着一腔心思,快到御书房时,讷讷地顾着自己走路,若不是湛露拉住我,险些迎面就撞上一人。
我惝恍地抬头看去,那人是名面目陌生的男子,一身绣仙鹤翱天的朱紫官服,腰扣玉带,应是觐见的官员。他形貌生得还算俊伟,高额隆鼻,眼窝陷得有些深,我乍一看之下,觉得有三分眼熟,却是一时间想不起来在那里见过。
湛露见到这般情形,悄悄扯我的衣袖,后宫中的女人为着避嫌,是不宜面见前朝官员,我们这样已是不合规矩。
我知道湛露的暗示,但却不急着回避,而是留意地打量着眼前的男子,看他身上的服饰似乎是文官,或是资政殿学士,或是校书之类罢。
而那人看清我的容貌时,竟有一时的怔忪,脱口而出道:“慧妃娘娘……”
我一听,就知道他将我错认成了紫嫣,但是他这一出声,倒是让我想起来了,他就是瑛和侯庞氏的二公子庞雍,想当年,我与奕析携手共游金莱城时,就曾见过他,看他现在的情形,应是被授予了朝中官职。这倒也是件怪事,据说庞雍当年就是厌倦官场,而自愿辞官不做,甘心留在偏远孤僻的城镇中过着一种类似隐士的生活,虽然自在,但也不得不说是可惜了他的一身才学,现在他竟然又肯入仕了。
而今天,当真应了那句话,人生何处不相逢。当年,最初遇到庞雍的时候,我还是奕析的王妃,正与奕析在湖上悠游泛舟,满怀温馨甜蜜地憧憬着日后的生活。而现在,再次见面时,我却成了皇后,一个不尴不尬的身份,也是一个不尴不尬的处境。
想到这里,我不由清苦一笑,此时此刻,我是应该感慨人生竞有这般奇妙的际遇,还是应该叹息世事的变幻无常。
我平声道:“庞大人看错了,本宫不是慧妃。”
“微臣有眼无珠,还望娘娘恕罪。”庞雍唇角的肌肉抽搐一下,勉强挤出笑意将刚才的失态掩饰过去。他朝我若有所思地点头,自语般地轻轻说道:“权势煊炙的林氏在一顷之间分崩离析,出自林氏之门的慧妃亦是遭到废黜,软禁冷宫,怎么可能再出来走动?”
我佯作未听到他的话,漾起一丝兴趣问道;“庞大人,本宫是否长得与慧妃极像?”庞雍见过我两次,却每次都将我错认成紫嫣。
庞雍双乎平摊于胸前,朝我恭敬地作揖,退后一步,低着头回话道:“微臣绝不敢冒犯娘娘。”
我悠悠道:“你直说,本宫恕你无罪。”
庞雍口气略微停滞,闲闲地说道:“薛氏垮台,宫中废了一双薛皇后。言氏获罪,宫中处死了颖妃。眼下轮到林氏失势,宫中慧妃也被打入冷宫。”
“庞大人说这话是什么意思?”我抬眸道,他这话说来平平无奇,细细揣度却是暗藏着深意,“庞大人是想说宫中女子能否立足,全赖身后家族的支撑,还是想说一个家族的荣辱来自宫中女子的地位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