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朝她摆摆手,起身道:“本宫想去慧妃那里看看,你跟着来罢。”
紫嫣所在的漪澜宫相去不远,不乘轿辇,徒步缓缓地走去,亦是不消片刻的功夫。我嫌人多繁琐,就屏退了随行的侍女,惟让湛露留在身边,就这样一路静静地过去。我自幼知紫嫣心性孤傲,自视甚高,万般人都看不入眼,故漪澜宫也是她一人独居,未有其余的宫妃小主。
漪澜宫中服侍的宫人大抵都认识我,深知我与慧妃关系非同一般,一壁维诺恭顺地候着,内监的通传也免了,我径直就进到正殿泠雪殿,再往里,穿过两重珐琅团蝠玻璃碧纱橱,隔着一座花梨木雕并蒂莲花屏风后,就是紫嫣日常的寝殿。
渐渐走近时,忽然听到里面有轻微的说话声。我不由驻足,那个正在说话的声音不紧不慢,低沉中蕴着平稳,细听之下,似乎是黄缃。
她说话是喉音细微短促,听不清在说什么。忽然间,如是兀地被一声女子清亮的呵斥打断,听得出此时开口的人是紫嫣,她含着怒意道:“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,本宫怎会纵容出这种人来!”
被紫嫣凛冽蓬发的怒气迎面一震,黄缃的措辞愈加谨小慎微,道:“娘娘息怒,暂听奴婢一言。其实奴婢觉得娘娘当初瞒着修少爷,擅自拿走玉鱼要挟灵犀……”她的话猛地一顿,像是碰到某种忌讳,但随即轻轻一跺脚,下定决心接着说下去,“当时情况危急不假,但娘娘此举确实有欠考虑。”
我隐约听见“玉鱼”两字,忽地想起那日在太极宫中,紫嫣掌心中笼着一枚碧莹莹的物什,以及而灵犀看到那东西时骇然失色的神态,虽不是很分明,但此时心中也略略猜到了些什么。
这时,紫嫣最初的怒气微微消散些,她似是怅恨地骂道:“真是冤孽,林家尽出不成器的男人!桁止哥哥自经历端雩公主一事,而一蹶不振。本宫知道哥哥的心结在哪里,哥哥从来就这样,本宫也见惯了他不争气的样子。”
说到这里,紫嫣话中透出一丝森冷的讥诮,说道;“想不到的却是林庭修,他当真是本宫一手调教起来的好侄子,竟然背着本宫做出这种光宗耀祖的好事,本宫还一无所知地被瞒了那么多年!
“娘娘您的意思……”黄缃欲言又止。
紫嫣霍然“啪”地一掌击在桌案上,叱道:“还有什么好说,他若是执迷不悟,为个女人而跟本宫翻脸,那也就休怪本官不留情面!”
黄缃见紫嫣动了真怒,低低地道;“请娘娘三思,绝不可逞一时意气,要想大将军因九公主而遭圣上厌恶,大概再难得到重用。眼下整个林氏全赖修少爷一力支持,要是离了修少爷,怕是无人能担此大任。”
紫嫣道:“这些本宫都知道,但是眼下本宫已不再信任林庭修。你想过么?林氏若交到一个不成器的人手中,顶多是败了家业。若是交到一个怀有异心的人手中,就会成为别人拿来对付本宫的利器,本宫绝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。”
“娘娘……”黄缃声音中掐着一丝惶忧,还是平稳着声调道:“娘娘于修少爷好歹都有十多年的栽培之恩,平心而论,当年要不是娘娘将他接来帝都,悉心指点和教导,纵然修少爷天资聪颖,没有林氏和娘娘的靠山,也不可能拥有今日的地位和名声。奴婢愚见,娘娘与修少爷相处多年,修少爷的为人品性如何,娘娘心里明镜似地,况且修少爷对娘娘素来敬重,唯娘娘马首是瞻,这些年来,也为娘娘做了不少事情,奴婢私下以为,修少爷不会罔顾多年恩情而叛离娘娘。”
黄缃唯唯地说完,紫嫣却是顾自一壁冷笑,口中玩味道:“恩情?好一个恩情?黄缃你说的是有道理,但是情令智昏的事,咱们见过的还少吗?”
紫嫣抛出一句短短的话,就令黄缃遽然缄口。
紫嫣长声感慨道:“是啊,本宫栽培了他十多年啊,这林氏能有现在的权势和声威,本宫也投注了不少心思,眼下被人用了一招最最下作的美人计,全部都笼络到她手心中了,这让本宫如何甘心,如何甘心这么多年的心血,却是为他人做了嫁衣裳!”
“娘娘……”黄缃犹豫道。
“佩服,佩服,这才叫做真真的釜底抽薪。”紫嫣的声音极尖极细,我听着如同一枚锥子刺在耳膜上,令人整个心神都震悚起来,我算是有些听明白了,我道的在太极宫的那日,灵犀为何会处处受制于紫嫣,就好像有把柄抓在紫嫣手中一样,原来如此。
再往深处细细得揣摩,紫嫣的身份是帝妃,长居于深宫内院,林氏中的事情,她再怎么一言九鼎,到底是有鞭长莫及的时候。然则事实上掌握着林氏族中实权的人,是紫嫣一贯来信任有加的林庭修。紫嫣与灵犀向来交恶,而林庭修却偏偏与灵犀暖昧不清,难保紫嫣不猜测,怀疑是灵犀暗中布下诡计,拉拢林庭修,以及林氏的权势为她所用。
紫嫣顿了顿,寒声道:“黄缃,你想办法传话出去,将木毅火速召来帝都。”
“可是……”黄缃尚有顾虑,劝阻道:“奴婢还是那句话,望娘娘三思后行,召来木毅之事是否过于心急了。想想修少爷长年为娘娘效力,娘娘要削修少爷的权,只怕会令林氏中人寒心,况且修少爷到底与谁一心,尚未分明,不问情由就贸然下手,绝非明智之举。奴婢担心娘娘对修少爷逼得太紧,反倒将他推到灵犀那边,奴婢更担心的是娘娘受他人离间,何不彼此先留一步退路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