湛露与高嬷嬷是旧日之交,说话也随意些,笑道:“老姐姐可是想说宫宴上刺客查明一事,我跟娘娘刚刚才就听说了。”
高嬷嬷微微发急,旁侧小婢女端上来的茶也不喝,迫着嗓音道:“与刺客有些关朕,但不全是……韶王殿下啊,出大事的是韶王殿下啊!”
我听到“韶王”二字,就像一枚刺亮的钉子,霍然锲进耳中,扯得浑身的皮肉都尖锐地痛了一下,猛地出声问:“他……”
刚发出一个音,我就剧烈地咳嗽起来,“咳咳”声隐没了下面的话,眼前蓦地一黑,险些从榻上跌落,湛露“呀”地轻呼,忙不迭使劲将我给扶住。
高嬷嬷满面忧心,眉心的褶皱如被风揉搓的叶子,她连声说道:“刺客一事是被查明,那些上雪芙殿行刺的是虎贲死士。但是……但是,当年皇上平定滇南的时候,定南王的安福郡主和小世子,及虎贲死士都神秘失踪,朝中有人上疏,说是王爷私自救走了两人,就连行刺之事也是有意安排。皇上命人秘密北上,安福郡主姐弟两人都被拘捕入京,眼下当年暗中接应滇南的罪名已被坐实,而行刺之事又是安福郡主亲日指认,一桩桩都与王爷不利啊……”
颜倾天下荆棘蒙笼路难行3
以前还只是咳中带血,这一年来变故迭多,发作得愈加厉害起来。我半个身子探出床榻,发白的指甲紧紧地抠着黑檀木床沿,吐了小半漱盂的血才慢慢止住了,看得高嬷嬷和湛露两人都是心惊肉跳地。我无力靠在枕上,如此反复,或许我的身体真的要消耗到极限了。
我令她们谁都不许将此事说出去,两人都唯唯地应了。我不想见那些太医,我感到根累了,原本就残存无几的精神仿佛都在一瞬间崩塌。
轩彰十二年九月,韶王遭人告发,一时间,高族皇室中俱是悚动无比,像是平静如镜的湖面被投进一块石头,霎时激起浪涛千行。紧接其后,前定南王之女安福郡主与世子被解送入京,拘留于慎司刑,慎司刑历朝以来专门用作关押高氏宗族中的获罪之人。此事由当今圣上亲临审理,世子牙牙学语之年,尚年幼无知,但其姐安福郡主已是成年。
据说受审时,安福郡主统统供认不讳。她出面指证韶王,在当年滇南起兵之际,韶王曾数次暗中南下,并与其父密谋叛乱。不想朝廷兵马强悍,滇南节节败退,韶王投机而退。安福郡主眼见就要城破身死,追不得已之下,她以三万虎贲死士为筹码,同韶王换取救他们姐弟两条性命。
雪芙殿上刺客一事,安福郡主对此也认罪了,她坦言是要为亡父报仇,使出一击兵行险招。但是从她口中说出一个更惊爆的事实,就是韶王也参与谋刺。除此外,安福还亲口说,她寄居韶王檐下三年,相处日久,察觉韶王依仗太后亲子的身份,不臣之心早已有之,兼之深恨其兄夺宸妃,怨念早种。然则三万虎贲死士在手,更是如虎添翼。还有其蓄羽多时,不日就要篡夺帝都皇位云云。
此事一出,犹如石破天惊。但涉及皇室亲王,关系重大,皇上亲拟圣旨将韶王暂拘于慎司刑,必得要双方当面对质。但其中盘根错节,难以在短时内定夺。高氏宗族中人纷纷上奏为韶王求情,朝中亦是不乏慷慨陈情之人。
渐近十月,笼罩在瑟瑟秋日中的帝都城,白露节气过后,凉意益重。谁都看得出看似一派祥和平静下,掩饰不住的风云涌动。宫廷生变,内滋龃龉,祸起萧墙。在众人看来,有安福郡主的供词,韶王一案已是罪证确凿,太后及其群臣再力保,事成定局,怕是难以挽回。
奕槿因我而和奕析生恨,他迟迟未处置变析,不过就是碍于太后。现在出了这样的事,若是从前倒还好说,但眼下且先撇开国法,单单为着私恨,他也定不会留情。我知道那个潜藏在暗处的人,绝不仅仅是要扳倒我,但料不到下手会那么快,快到令人来不及招架。
昊昊上邪,落落无极,当真要将我们逼到无路可走的地步?
此后多日,紫嫣曾多次来冰璃宫,都被我回绝了。我知道她能来一趟有多么不易,并非我不想见她,而是重病辗转之下,实在拿不出什么心力来。
我仰面躺在榻上,青丝迤逦地流转在枕边,恍若半开的墨色花朵,有几缕发轻飘无力地落在我的手上,光泽黯淡,发梢枯萎,鲜明地显示我此刻的支离与憔悴。
我让其他人都出去了,只有晦奴佝偻着身子半跪在床前,静静地看着我,我将发丝绕在指尖,然后再一根一根地扯断,断梢露出脆弱的内芯。
我将断发轻轻拂落,双臂支撑身子着想要从榻上坐起,反复试了多次,却是徒劳无功。
晦奴看着我,淡声道;“你还是躺着罢,当初救樱若时留下的伤势还未复原,后几经波折,要知道你现在的身体是扛不起任何损耗了。”
再次尝试后,我颓然倒在锦衾上,微微垂眸,喃喃道:“我不能像现在这样。”
晦奴焦黄的脸绷着,眼睑的一圈黧黑更浓重了些,面无表情。
“莫说这间内殿,我现在连地都下不了。”我看着一洞一洞地垂花拱门,散开帷幔重重,忽然凄然一关,道:“扶乩,你既然钻透伏眠中的医书,可知道有什么药物能暂时压制我的病情?”
扶乩轻微一惊,摇摇头。
我吃力地翻过身,眸色澹然地盯住她道:“一定有的,我记得当年我的母亲就算病到不可收拾,尚且还能用药续命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