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“唔”地应了一声,不想让高嬷嬷因此怀疑到晦奴的身份。晦奴神色镇定,机灵地答道:“回娘娘,奴婢原先在漪澜宫中供职,后来慧妃娘娘将奴婢给了宸妃娘娘,方才到的这冰璃宫。”
“哦。”高嬷嬷点点头,宫中素闻慧妃御下有度,既然是慧妃,于是就放心地不再追问。
“娘娘这些日子到底是委屈了。”高嬷嬷道,她环视四周,依然是锦殿玉堂,衣食用度也分毫未损,但还是不可避免地透出萧索冷清之意。
我浅笑着摇头。
高嬷嬷在我身前的绣墩上坐,略略挨近我说道:“娘娘,太后撤销了那道赐死的懿旨,不过看眼前的情势,这禁足怕是一时半会解除不了。
她的这话我是意料之中,淡淡道:“以前是关在皇宫中,现在是关在冰璃宫中,说穿了又有什么两样,这禁足不解除也罢了。
我怕高嬷嬷听着寒心,于是朝她展颜一笑,“宫中有的是锦上添花,却难得雪中送炭,娘娘能在最落魄的时候,看我这么几趟,我己是很满足了。
高嬷嬷见我话语之意消沉,顿了一顿,由衷地感慨逆:“慧妃与娘娘是表姐妹,数十年的亲戚情分。据说那日慧妃极力为娘娘辩白,不惜数次触怒皇上,可见危难关头显真情,这话真的不假。”
见高嬷嬷提起紫嫣,我微微颔首,却是未说什么。
高嬷嬷脸色凝重,她接着说道:“静妃虽然仅是娘娘的义妹,但她待娘娘也算是有心了。”这些天,静妃日日一直在天颐宫,苦苦哀求太后收回成命。太后只说让静妃回去,安份得不要管这些事。可是静妃偏偏不肯听,太后不答应,她就一直跪着。静妃的体貌看似柔弱,这性子中却有一分倔强。前一日,静妃从午间不合眼地跪到后夜半宿,整个人都险些要虚脱过去。老奴看在眼里,却也是心疼。”
关于凝玉的事,我还是第一次听到,心中有些感念,但肺部火烧般的灼痛,让我开口说每一句话都吃力无比,定定神,问道:“那晚前往行宫去请太后的人也是凝玉?”
高嬷嬷将头一点,道:“老奴记得当时夜深,太后都安置了。忽然听到外头传报,抬头就看见静妃神色惶恐,浑身衣衫湿淋淋地跑进来口她什么都不说就一头跪倒在地上,求太后赶紧进宫救命。”
高嬷嬷黢黑的瞳仁中含着点惊佩的神情,尽管此事有违宫规,但她还是按捺不住地啧啧遒:“宫中都说静妃性格过于柔顺安静,就连太后也曾有过这样的话,她说静妃虽是个老实可靠的,只可惜性子太懦。但万万想不到那晚就是静妃,出宫去请来太后,这份胆量多少人都比不上。”
我静静地听着,脸色并不见有几分欣然之色,问道:“当时,皇上严令诸妃将太极宫之事知会太后,但凝玉违抗皇命不说,还擅自出宫。那她现在怎样?可有人为难她么?”
高嬷嬷闻言鼻息一沉,说道:“太后发下话来,不准再拿此事追究静妃。但太后毕竟病着,有心无力,不能一概都护全了。静妃在宫中,多多少少要受到些刁难和排挤,这也是免不了的。”
“罢了,都是我拖累的她们。”我双眸微瞑,心事黯淡,如湍流激浪中渐渐淹没的一叶孤舟,崩断了桅帆,无声无息地沉溺到底。
高嬷嬷爱抚地拂了我削瘦的肩膀,“竟是这样瘦了。”她不想我心绪郁结,眼角的鱼尾纹舒舒地展开,和颜笑道:“暂不说这些了,老奴告诉娘娘一桩喜事,娘娘的义弟就要成亲了。”
我闻言勾起唇角,漾开如春日薄阳般轻暖的笑意,这笑是由内心发出,道:“是吗?颜澈和芳芷最终共结连理,这真是好事。”
“颜公子和芳芷小姐的事,全赖着娘娘操心。”提起喜事,高嬷嬷的神情也开朗昂扬了三分,眉心却是染着一点愁容,“是娘娘一手玉成,但可惜娘娘无法亲眼看到。”
我眼神澹然,含着漠漠的一缕笑,多少隐晦藏在里面,如浮在风中的一小朵轻薄如雪的飞絮,映着浅金的日光被风一扑一扑着,飘飘忽忽地有些看不清。
我与奕析到了今日这一步,或许已是再无路可走;紫嫣的性子过于刚绝和倔强,拘囿在红墙碧瓦、粉黛修罗中的一生,看似呼风唤雨,锦绣着身,但谁知掩藏在背后的牺牲和艰辛;而凝玉,单纯柔弱得宛若一株经历不起尘世是非的秀丽藤萝,仿佛生来就不可能适应这暗箭周藏的深宫,如此一来不得不说是可惜了。
世间不遂意之事,十有八九,我此生奢求不到,但愿颜澈和芳芷能够得一个圆满。
“婚事虽是我促成,但今后的日子都是他们的,能不能亲眼看到又有什么要紧。”我仰首道。
高嬷嬷似是感怀,与我絮絮地再说了一会话就去了,看着她苍老得有些伛偻的背影走远,我缓缓地摊开手指,掌心中赫然有三处月牙般的红印,深得要沁出血来,都是被我自己狠心掐出来的。与高嬷嬷说话时,我竭力逼迫着自己,不要去问起他,但凡关于他的事,一分一毫都不可以,若是忍不住,我的手指就蜷曲着狠狠地掐掌心,直到尖锐如针的痛楚,疼得思绪都模糊起来。只有这样,才会让我短暂地忘却他,继续维持风轻云淡的表情,跟高嬷嬷说着一些无关之事。
我知道只要高嬷嬷还再来,就说明太后尚有能力护住他,就说明他还平安无事。我想起在太极宫中,我们之间隔着那么多,那么多繁杂纷纭的人影,近在咫尺的距离,却是硬生生地站成了遥不可及的天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