薛旻茜这话说得狠辣,一点余地也不留下。紫嫣怜然横扫了薛旻茜一眼,讽道:“慢着,选侍真是好伶俐的口齿,十指连心。若是穿烂了你十根指头,说不定连十世八代的祖宗一通都招供出来了。”
“慧妃你……”薛氏一族门庭败落,子嗣一脉断绝,永世翻不得身。对于薛旻茜而言,最忌讳就是提及家世。刚刚庞徴云提起时是无心,但现在被紫嫣冷不防挑明,自然是激得恼羞成怒,但紫嫣的位阶到底比她高出一大截,却是不得不强忍下了。
“统统给朕闭嘴!你们一个个这种样子,哪里是有半分像宫妃,倒像是市井无知悍妇!”奕槿一掌击在赤金镂空的龙首扶手上,闷雷般的响动,令底下人凛然一惊,奕槿声音沉沉,“玉笙,韶王妃却有包庇回护的嫌疑,她的话朕不敢全信,但朕现在让你说!”
我虚乏无力地靠在紫嫣肩上,看着那个饱受苦刑的女子,那般的模样像是刚刚从阎罗殿中拖出来,她脸上透出死气沉沉的青白之色,一双细瘦多筋的手上骨节历历暴起,凝固的血块颤颤地连着支离的皮肉,孤小的身躯蜷缩着,她跪在那里仿佛就是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蚁。
此时此刻,对于那个高坐在龙座之上的男人,我觉得愈加地齿冷,自见到玉笙被穿指的那刻,我对他最后仅存的一点念想都尽数撕碎,眼中的震惊也渐渐消磨成冷漠。
玉笙的肩膀被两名侍卫一左一右地钳住,双膝死死地抵在坚硬的平金地砖上,一点都动弹不得。
整个正殿中的焦点,霎时都凝聚在玉笙身上,犹如泰山压顶的迫力,四面八方地向她逼去。数十双眼睛看着,数十双耳朵贲张着,只等着她开口贯进一句话。这原本是我,奕析,奕槿三人之间的事,但眼下已牵扯进来太多的人。她的一句话将会决定着今日殿上的一个人,或是两个人,甚至是一群人的生与死。
“奴婢……”玉笙的背驼得越发厉害,她前额贴地,在地上留下一个巴掌大小水漓漓的汗印子,她的手掌软软地平铺着,像是单单蒙着一层皮肉,里面全部的骨头都被敲碎,她嗫嚅着不肯说,侧首看着一左一右钳制住她的两名侍卫。
奕槿见了,厌烦地挥手让侍卫退下,侍卫领命远远地退到一旁,只让玉笙一人跪着。
身上的桎梏一松,玉笙深吸口气,清新的空气徐徐地充入肺部,让她青白僵死的面色稍缓,整个人都看起来有了两分生气,敞声道:“奴婢回禀皇上……”
殿中无风,我却感觉身上发冷,无数阴风绞成的薄刃剐过去,不觉得痛,直觉得剜心剔骨的冷。紫嫣从背后抱住我,额角抵着我的侧脸,她的身体是温热的,如被春日的暖阳晒得发烫的碧萝花瓣。我喃喃道:“如果是玉笙,我不会怪她。”
“姐姐,你记得么?当年的颜府和林府早己不在,睽违十数年,世事变迁,我们各自从家府中带出来的仆人,你只剩下了玉笙,而我只剩下了黄缃。”紫嫣握住我的手,唇角弯出凄绝的弧度,她坚定地说道:“姐姐,我相信她是忠仆。”
“宸妃和韶王……他们……”那时,玉笙直挺挺地支起脖颈,看了我一眼,她朝我笑着,一如从前。那瞬间,她憔悴的脸上,骤然进发的毅然和绝决是我从未见过的,甚至还有一分生死无惧……
“玉笙!”我心里腾起不好的预感,忍不住失声喊出。
但还是晚了一步,所有人都晚了一步。她不知何处来的力量,身体如同化作一道灰白的利箭,衣角挟着风,直直地朝着殿侧的那根蟠龙金柱,狂奔而去。
“碰”,如空寥的寺庙中敲响的一记晨钟,余音不觉,震得人耳膜隐隐发刺。金柱上霎时盛开出一大朵血花,四处暴溅的鲜血,淋漓地泼洒在柱子盘旋的蟠龙上,那条蟠龙被精湛的雕工刻画得栩栩如生,此刻沾染了血,显得那龇牙裂嘴的龙首,凸起的双眼赤红,面目愈加狰狞恐怖,它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底下的人,仿佛就是嗜血的恶魔莅世。
我瞪大眼睛,看着她体力耗竭的身子,缓缓地贴着金柱滑了下来,额头的伤口拖出一道殷红的痕迹,最终像是光热燃尽的一截废烛,“噗通”一声倒在地上。
“玉笙绝不会背叛小姐。”她朝我虚浮而笑,额上碰开一个足有碗口大小的洞,血汨汨地淌过额头,滴在她的眉上,睫毛上黏稠的血液粘得她的眼睛都睁不开,她费力地睁眼看着我,嘴唇嚅动着像是要再喊我一声“小姐”,发出的声音却是十分微弱,未说完脖子就歪向一边,气息己绝。
殿中诸人都呆怔地愣在原地,就像是被眼前血腥而残忍的景象定住一样。
“玉笙!玉笙!”朝她放声大喊,都是血,那么多血,那些赤红的液体,刺激得我简直就要发疯,就算奕槿先前如何逼迫我,我都不曾像这般失态。而紫嫣却是牢牢从身后地抱住我,无论如何都不让我冲出去,她低声求道:“姐姐,你冷静一点。”
“紫嫣,你放开,我要去看玉笙!”
“没有用的,姐姐。她死了,她死了……”紫嫣圈住我的手臂丝毫都不放松,朝我一遍一遍地重复着,企图让我安静下来。
紫嫣说得不错,玉笙死了,那个陪了我将近二十年的玉笙死了。泪水在眼眶中汹涌而出,一滴滴烫灼地滴在前襟,和紫嫣的手臂上。多少年来,她一直不离不弃地守在我身边,为了我,空置大好年华,放弃嫁人生子,到头来落得如此结果,而我,却是眼睁睁地看着她被人逼死,竟然都无能无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