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愣愣地跪在地上,双膝的麻木己经抵不上心的麻木。正在这时,殿外传来一声太监尖细的传报,“韶王驾到……”
那一刻,在波云诡谲的大殿之上,这声传报犹如一道敏锐的电光,刺晃晃地照出殿中众人同样波云诡谲的心思。
那太监中气十足的声音骤然一顿,掐断了尾音,重新清清嗓子传报道:“韶王携韶王妃一同驾到!”
殿中诸女霎时惊愕不已,忍不住面面相觑。发出衣裙触碰时窸窸窣窣的柔软响动,和低头窃窃交谈的密语声。
在被无数复杂的目光重重包围着,韶王和王妃一前一后地进到殿中,韶王靠前,而王妃庞徴云站在他右侧略偏后的位置,她微微颔首,一脉温婉柔顺的姿态。
正殿中,沉滞的气氛如凝胶般黏稠不散,奕槿原是不顾劝阻地宣召韶土进宫,此时见到了,却是寒着脸不说话。众嫔妃刚刚还都是唇枪舌战,酣战犹盛,此时也俱是默然噤声,盘桓观望着眼前的情势。
按照祖训,皇帝宣亲王进宫,宫妃等都应回避。但眼前这情势,后宫高位者比比皆在,而且众人面色迥异,场面奇诡。
韶王环视周遭,眉峰微蹙,他应是觉察出异样。僵持片刻后,他却是从容不迫地道:“不知皇兄深夜召臣弟进宫是为何事?”
奕槿尚未说话,奕析却是率先开口:“臣弟在两个时辰前刚收到底下的回报,据说在帝都城的外围,一个名为裕德镇的地方发现了阿九的踪迹。”
说到这里,奕析浅淡而笑,像是远远地撇开一干无关之人,以兄弟间独有的熟稔道:“臣弟知皇兄一向担忧阿九。但今日因是入夜,臣弟也惫懒再进宫,原打算第二日再回察皇兄,许是皇兄己经知道了。”
“有阿九的消息了,这个自然是很好。”奕槿缓缓地道,听不出丝毫的喜怒在里面。但旁侧服侍的太监早已吓得战战兢兢,额头潸潸地汗如雨下。
“但是,朕今日宣召你来,所要问的并不是阿九!”奕槿的声音不大,却是隐隐透出逼迫之意。
我心里陡然一搐,情知今晚是绝计避不过去。紫嫣在我身边,她素来就是心智坚毅的女子,纵然心如激雷,也要面似平湖。她紧紧地握住我的手,指尖收紧,有些冷,又发着烫,那力道如是要一分一分地渗入我的皮肉,像是在源源不断地渡给我支撑的力量。
自从他进殿以来,我们之间仿佛是因着某种默契,我顾自低首,不曾看向他一眼,他的目光也不曾落在我身上。
灵芝蟠花大鼎中徐徐地喷出袅袅白烟,以浅薄的姿态萦纡在正殿的脊梁上,如同沉沉的云翳郁结不散。
“先王妃琅嬛过世己有三年了?”奕槿的目光未曾移开我一寸,他看着我,突兀地出声,却是在问他。
“是,但不知皇兄为何要突然问起?”奕析神容依然平静。
“七弟,你当真不知?”奕槿唤的这声“七弟”无半分温度,阴寒迫人。他五官棱角毕现,长眉横张,明黄龙纹广袖在虚空挥出一道凌厉的风,霍然指向我,“你!还有她!琅嬛到底是谁?樱若到底是你跟谁所生?难道到现在还想要欺瞒朕!”
我阖上眼,木然如雕塑,该发生的终究还是躲不过去。沉蓄多年的秘密,伴着无数的怨与恨一同迸发出来,终于袒露无余地暴现在眼前。
奕析面色霎时苍白,若玉璧微莹。他正要往下说,一直静默站着的庞徴云,却是抢先一步挡在面前,硬是截住了他后而的话,“王爷请慢。”
自从进殿,庞徴云一直强撑着表面上的镇定,笼在袖子中的手却是轻轻颤抖。此刻她稳定声音道:“慢着,皇上可否听臣媳进言。先王妃的确己过世三年,臣媳若记得不差,今年九月末正是先王妃的祭日。”
庞徴云未说完,就听到敏妃“吃吃”地笑起来,像是听到一个绝佳的笑话,她尖声道:“祭日?王妃这话说得有趣紧了,若是那人还是活生生地,为她操办什么祭日,岂不是巴望着能咒死了她。不知王妃是被蒙在鼓里,还是索性将错就错。”
敏妃这话说着冷嘲热讽,她的目光挪向我,但是一触及奕槿阴冷的视线,又忙不迭脖子一缩,将目光收了回去。
敏妃是有意揶揄,然而,言辞刻薄实在难以相信出自宫妃之口。我今日也看出来了,这敏妃昔日是紫嫣提拔的人,但她今日数次与紫嫣相违,怕是早己叛出紫嫣麾下,笃定主意要与薛旻茜等人一道。
薛旻茜瞅了旁侧的冯昭仪一眼,她佯作姿势上前劝阻,柔声道:“什么‘诅咒’,什么‘将错就错’,娘娘这话说得不免委屈了王妃。谁不知王妃向来心胸豁达,深明大义。譬如那日在绵延亭上,就算险些被宸妃暗害,还是从容地说不过是‘脚底滑了青苔’。”
庞徴云被她们这样露骨的话一激,脸色有些难看。但她毕竟是大家闺秀,涵养深厚不同常人,须臾,清浅地笑道:“娘娘若是因此事误会了,嫔妾今日必要澄清的。记得那天偶遇宸妃,适逢前夜落雨,从上林苑一路走来,在那里鞋底沾着苔鲜,所以走上绵延亭的台阶上才会不慎滑到。”
冯昭仪看着眼前情势,急得坐立不安,但是庞徴云的样子,势必绝意要回护韶王,奈何也插不上一句话。
庞徴云目色淡然地觑着她,意态落落然,与韶王站在一道,她略略屈膝,优雅地朝我行礼,婉然道:“至于那日在雪芙殿上,宸妃娘娘能仗义出首搭救樱若,王爷与嫔妾对此皆是感激不尽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