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本宫觉得这首《还俗歌》不好,不愧是出自毛孩子的手笔,纰漏甚多。想夫人师承清虚子道长,就算当年未进宫之时,也是带发修行的道姑,将‘青衫撇下’倒是,但鬓发如云为君生,何须还要再等到‘蓄了青丝发’。”
紫嫣缓缓说出口的话,一字一句皆是如厉亮的尖锥,毫不留情地刺在心上。但灵犀毕竟是心神坚毅异常之人,唇角依然含着抹淡然的浅笑,语意嘲弄道:“婉辞晓得慧妃娘娘素来口齿伶俐,但不晓得娘娘更擅于信口雌黄。”
紫嫣看她的眼神多了几分嫌恶,和不加掩饰的鄙薄,道:“本宫是否‘信口雌黄’,夫人自己心里清楚。”
她抬起一直笼在云丝广袖中的右手,在灵犀眼前一晃,修长的手指间松松地缠绕着胭红的丝线,映着掌心白皙莹洁的肌肤,赫然就是一枚狭长的碧玉,两端略弯,其状若鱼,玉质明净通透。最难得的是这枚碧玉,无论鱼首鱼身,还是细微到如碎叶般的鳞片,皆是浑然天成,源于自然之鬼斧神工,未加诸分毫人力雕琢。除了鱼体内侧,残存着一道切割的痕迹,似乎完整的碧玉原先应是双鱼合抱,后用利器将其一分为二。
灵犀的目光触及玉鱼,登时整张面色雪白如纸。
紫嫣的眼角衔着一缕颇有玩味的冷笑,她指尖慵懒地将那枚玉鱼翻身,露出镌刻在背面细若蚊足的字迹,她念道:“‘婉娩容与’,本宫思忖着另一枚玉鱼上刻的应是‘修秀神皋’,玉鱼分持,心有灵犀,方能一点即通,夫人您说是么?”
“婉娩容与,修秀神皋。林庭修真是本宫的好侄子,居然背着本宫做出这么光彩的好事来。”紫嫣的语调猝然变得尖刻。
灵犀此时一改往日的从容,眼底隐约显现森然之色,掩在宽大衣袖下手掌紧握成拳,她大声喝道:“你到底想要做什么!”
“本宫其实并不想与夫人为难。皇上是因宸妃与韶王之事而震怒,但夫人淫乱宫闱,其罪不在宸妃之下,若是宸妃要被发落,夫人理应一道受罚,若是宸妃被迫身死,夫人理应一道陪葬!”
说罢,紫嫣翻腕将玉鱼捏紧在掌心,碧玉莹莹的一点微光,幽淡地映在她的眉间,亦是冷清阴戾的色泽。她风轻云淡的声音中透出肃杀,“本宫劝夫人一句,夫人今日要不收手,要不我们就拼个鱼死网破!”
“娘娘敢么?”灵犀闻言,忽然神情一松,她清灵地笑山声,“娘娘若是非要拖婉辞下水,林氏亦是难逃追究。”
“夫人错了,难逃追究的是林庭修,而不是林氏。”紫嫣绝美的面容,掠过一丝阴刻狠绝之意,道,“林庭修,本宫一直视其如棋子,若能以舍弃一子的损失,而换得扳倒夫人的大捷,本宫何乐而不为。”
说完,紫嫣目光冷冽地扫过灵犀一眼,就要拂袖朝太极宫中走去。
太极宫恢弘壮阔,宫室巍峨大有通天落地之势。四扇错金嵌银的朱紫殿门,高达三丈,此时距离她们已是不盈数尺。
灵犀一时激恼,骤然飞身上前,欺近紫嫣旁侧,出手快如闪电,挟势去夺那枚玉鱼。
紫嫣收紧掌心,猝不及防之下,为护住玉鱼,硬生生地受了她一击,锋利如刃的指套,毫无缝隙地贴着皮肉狠狠地划过。
紫嫣顿时眉心一蹙,脸色隐隐透出青白,趁着她犹豫的一瞬,紫嫣扯开喉咙,放声大喊;“御林军在何处!快来人!”
四周寂静,遽然爆发出的一声大喊,女子尖利的声音,显得格外突兀而刺耳,已然惊动到了太极宫中巡逻的侍卫。
紫嫣面色沉静,如凝冰雪,左手五指蜷曲,发着全劲,紧紧地压住右臂上,像是在极力阻止什么东西流淌而出。
紫嫣紧抿双唇,看向灵犀时,眼神中浪潮般的泛起难言的震惊。
夜风盛劲,卷着阴潮的水汽,扑向那两名身姿纤细的女子,她们身上轻薄柔曼的衣衫被风烈烈地灌满,如同就是一双在风声中飘摇不定的脆薄纸鸢。
正当这时,头顶传来一声隆隆的闷雷乍响。这轩彰十二年夏末的一场雷雨,蓄势已久,稠密如织的云层,最终无力再禁锢,这如同排山倒海般翻涌奔腾的水汽,那瞬间,化作疾暴的雨点落地。
御林军随即而至,恭敬地在暴雨中,在这两位身份尊贵的女子面前,肃然待命。
紫嫣冷冷地看着灵犀,灵犀亦是在冷冷地看她,彼此无言,她们就这样对峙着。
忽然,紫嫣朝着灵犀低哼一声,掌心隐约一泓碧色晃过,就转过身,向着太极宫跑去。
颜倾天下碧箫吹断玉芙蓉8
太极宫外,惊落九天的雷声轰隆乍响,风雨霎时大作,裹挟着震天撼地的气势,凌虐这世间万物。殿门半敞的空隙间,急匆匆地跑进个秀颐袅娜的身影。
“皇上绝计不可听信奸人挑拨!”一把清凌凌的女声横插而八,“众所周知,琅嬛乃是出身伏眠王室。然则表姐出身帝都颜氏,颜氏一族上溯十代皆在帝都定居,家世历代清白分明。若追溯外家,袁姐之母慕容浣昭,臣妾之母慕容浣沁,皆是出身南国富商之族,与北地王室断无瓜葛。论此二人,其间差了何止十万八千里,怎可混为一谈!”
这番话说得中气十足,字字掷地有声。
我蓦地一惊,转首看去,来人正是慧妃紫嫣,她身着一袭深紫蹙金双萧海棠锦春长裙,紫金丝罗牡丹薄雾纱挽在臂间,长长的流苏散开如云霞般的华彩,不知是跑得太急,还是说话声息太急,洁白如玉的耳垂上,一对牡丹银叶双钩坠子不住地簌簌跳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