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侯夫人那时气得说话都打颤了,连声只道‘七王爷真是好家教’。”灵犀摇摇头道,“就连她父王都要尊敬地称她‘三姨母’,谁想得到樱若论辈分最矮,竟能说出这种大胆不敬的话来。还好太后偏爱樱若,出面打了圆场,否则这事还不能轻易过去。”
案上的紫蝴蝶团花纹瓷瓶中插着新鲜的花卉,芬芳馥郁。我淡淡看了一眼,道:“侯夫人的辈分到底比郡主高过两级,她著不跟郡主一般见识,也不见得会自寻无趣。”
灵犀“呵呵”笑着,将我的话一带而过。只见她爱昵地伸手,在樱若粉白娇嫩的脸颊上掐了一下,满满笑意道:“真不知道表哥怎么生出这样一个刁钻的丫头。”
樱若“呀”地一声,像条灵活的小鱼般躲开了。藏在我身后,还冒出脑袋,调皮地冲灵犀挤挤眼睛。
这样笼统过去了快有五六天,据公主府上人来报,端雩公主自从那日病了之后,就一直未见好转,宫中的御医去了一拨又一拨,看来看去却瞧不出什么病症来,回宫禀奏时,皆是推说心火旺盛,兼之情绪剧烈起伏,身子扛不住就病倒了。
这还瞒着太后那头,唯恐太后得知公主骤然得病,让太后病中伤神。奕槿对待端雩,比其他皇亲姊妹更多几分看重。现见她如此,也是忧虑非常。
端雩公主的事一时间闹得拔天浇地,想必太后那里很快就瞒不住了。对此,宫中亦是议论纷纷。我记得有一回,还是在灵犀的甘露宫中,碰巧瑶妃也在,灵犀问起端雩近况,话语间涉及端雩和其驸马林桁止。
那时,瑶妃摇着头道:“想当年,还是九公主她主动请旨下降林家,公主是先皇的掌上明珠,而林将军也是少年得志,原本多般配的一段金玉良缘,谁想得到如今会成这样?”
灵犀唇角含着笑意,烟眸轻横了瑶妃一眼,道:“瞧瑶妃姐姐说的,九表姐不过就是一时意气罢了,况且九表姐和林将军共结连理十数年,一同养育三名子女,多年的感情怎会说不要就都不要了。”
瑶妃那日不知为何,似是有所感触地道:“夫人说得极是。想来我朝惯例,凡是女子一旦出阁,定是要从一而终,就算是贵为公主,金枝玉叶.万般荣宠,也断无改嫁再樵,另择夫家的道理。且不说眼前九公主怎样,就说先时的四公主,虽和燕国公同鸾多年,但彼此厌恶,当真是形如陌路,以前两人还能共同出席皇家宴会,现在连表面文章也惫懒得做了。唉唉,想当年四公主如何哀求先皇,先皇都只是冷冷地回了她,只叫她安心在燕国公府终老。”
刹那间,灵犀眼底一簇光亮如电飞掠,极快地瞥过我的面庞,仿佛想要说什么,到唇边却是氤氲成一抹意味深长的浅笑。
而那刻,正好是奕槿走了进来,他应是听见了瑶妃刚刚的话,目光如廊下冰雕般冷沁沁地扫过瑶妃一眼,惊得瑶妃差点就捉不住手中的扇子,身子一僵,就要从椅子上直挺挺地跪倒下来。
而我再次看向他时,他的眼中依然还是温暖如许的融光,柔和地看向我。若不是旁侧的瑶妃还是战战兢兢,都让我疑心那是错觉了。
正好一日无事,奕槿就偕我一同出宫,前往公主府探视端雩。我们乘坐九龙盘空金舆辘辘地出了宣武门,天子依仗,浩浩荡荡,随行使臣、宫人分立两侧,持红罗销金龙纹方扇,鸾风赤方扇。一柄九龙曲柄黄盖伞随风高扬,另设有龙头幡,豹尾幡,绎引幡,羽葆幢,霓幢等,四十枝引障花及提灯八十,浓墨华彩,前后呼应。如此胜景,引来无数百姓围观,直要将街市围得棚挤不堪。
然而此时,与奕槿共乘的唯有我一人。隔着深绣垂帘,昕外面人声喧哗,抬头高高地瞻望着金舆,敬若神祗。我那时心神一错,这就是他要我一同面对的荣耀么?
公主府依傍林氏将军府而建,是当年丰熙先帝赐予爱女的府邸,其富丽堂皇,规格体制不输于皇宫。我们刚至时,林桁止将军己亲自率阖府上下人等,跪在门前接驾。却不见端雩身影,此举虽傲慢无礼,但奕槿为探视皇妹而来,自然不会同她计较。
我看到跪在最前面的那个男子,大约三十余岁的年纪,身着青金石及朱紫色绣雄鹰展翅一品官袍,腰间束着蟒纹玉带,在一行人中愈加显得朗眉星目,气宇非凡,常年累月的军旅生涯,被风沙磨砺成麦黄色的面庞中透出坚毅之色。想来必是林桁止将军无疑,他是慧妃的兄长,也是我的表兄。
那时的我,意态清贵,笑容合宜地站在奕槿身侧。他是盛世君主,身边自然要有足可与他匹配,那拥有倾世殊色之容的女子。而我就是依附在他明黄龙袍上一枝至艳至美的娇花。我与林桁止虽是表亲,但眼下不是叙旧情的时候。林桁止看了笑倚君王侧的我一眼,眼底暗暗升起些奠名翻涌的情愫,匆匆低垂了头,吐字坚定铿锵地道:“臣参见皇上,参见宸妃娘娘。”
奕槿抬起右手,示意他免礼。众人俯首三呼“万岁”,一同入内时,他随意问起端雩。林桁止自从开始的一眼讷讷地盯了我良久,之后竞不敢再抬头看我。奕槿问起时,都是一味恭顺地垂首答话。
府上之人因是圣驾亲临,无不是提心吊胆地谨慎伺候着,万不敢有一个疏忽大意。进到厅堂,奕槿潇洒得轻撂龙袍下摆,在正中主位坐了,而我静静地坐在他身侧。一番推让后,林桁止坐在右下首的位置。奕槿与端雩虽是兄妹,但毕竟不好径直就到她房中去。彼此寒暄一阵后,就看见前面命了去传话的婢女,屏息凝神地进来,从容跪倒道:“回禀皇上,公主说身子乏力不想见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