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知道太后因着近来高兴,天颐宫中诸人来往,不曾如往常般静养,又勾起旧时的病症来。太后她处事向来淡泊,恐怕现下也没什么心力再去管这些事。
而我居住的冰璃宫,远离宫妃密集之地,所以波及甚少。我一来没有精神,二来也懒得去理会这些事情,管它外面大风大浪地翻搅起来,我还是安安静静地过着日子。其中在我眼中,无论是皇后,还是宸妃,都不过一个封号罢了。
奕槿果然遵守诺言,近乎是密不透风地保护着我不受谣言侵扰。我以前曾向他问起,我颜氏中是否还有亲人在。奕槿告诉我颜相弃尘入道,而颜夫人已离世多年,在我上头有个姐姐,闺讳颜珂,早年嫁入杨府,生育有一子一女,生活尚算圆满。可惜的是中书令杨大人英年早逝,从此杨夫人立志守节,至今也有四五年的辰光了。
我下面还有一弟二妹,三弟颜澈在朝中任皇城都统职,四妹颜凝玉,曾于轩彰六年与毓妃林衡初、敏妃粱沛吟一道进宫,现封作静妃,而小妹颜芳芷尚在闺中未嫁。
奕槿曾经带我去过一回丞柏府,里面房屋楼阁如新,就连我母亲旧楼绮霜阁前的一泊湖水亦是如昔明净,蓬盛的深碧圆叶掩映着数枝亭亭小荷,处处整治得格外洁净。却是无人居住。我细问奕槿才知道,颜辙等人早年就已迁出丞相府,另置府邸居住。难得这里竟无一丝荒芜的迹象,可想而知,奕槿为其着实花费了不少心血。
丞相府中的回云阁是我幼年时的闺房,我那时默默地沿着长廊走去,将流云细琢的窗户一扇扇地推开,倚窗看着外面的景色,恍恍惚惚地,我仿佛还是那个养在深闺不知愁的小女孩,指尖顺着木质窗格上蜿蜒深浅的纹路游走,在岁月的流逝中,这里虽不曾被尘封,却还是留下了沧桑的印迹。
我虽然没有往日的记忆。但想象当年,深闺初成,娇颜如花,真的想不到,距离那段“笑随戏伴后院中,秋千架上春衫薄”的无忧时光,转眼已经过去十三年,心底还是会不可抑制地涌起春潮般的感伤。
离开丞相府,离开回云阁那么多年。因为失忆,我的过往就如同一张纯粹的白纸,可现在与我相依相伴的他,真的是让我魂牵梦萦的那个人么?真的是让我难以割舍的那个人么?真的是让我托付终身的那个人么?
“颜颜。”奕槿柔声唤我的名字,他展开双臂从身后将我紧紧地拥住。
我转过身去,将头抵在他的胸前,而双手颤抖看揪紧他的衣襟,梦呓般重复问道:“真的是你
么?真的是休么……”
“是我!是我!”奕槿回答的声音中透出震颤的狂喜,愈加紧地抱住了我的身体。
颤倾天下遥山眉妩来时意7
一日午后,我正在冰璃宫中浅睡,忽然听见有人来报说太后请宸妃娘娘过去,我心中略略一惊,还是即刻起来梳洗装扮一番,然后过去。
玉笙觉得奇怪,她正服侍我换上一件湖水绿纹锦琵琶襟宫裙,边角绣着清新的水仙图案,她为我抚平衣襟的时候,忍不住问道:“太后这时候传小姐过去,会有什么事。”
我摇头,虽然我常去天颐宫那里,但从未有过太后特意派人传唤我过去的事,但太后生性温绵,待人随和宽厚,绝不是刻薄难缠之人,想想应该不会有什么事。
我就这样过去了,到了天颐宫,走过明心殿前那道羊石子漫的白色小径,进去之后,听伺候的宫婢随口说起灵犀夫人也在,灵犀常在太后跟前,这倒是没什么可在意,就由宫婢引着往内室去了。
明心殿映着庭院中的苍苍树木,衬得愈加僻静素幽。梁笼下一重一重浅碧色绣大楠迦叶的帏帐,如鸟之巨翼般半垂着,帏帐上些许褶皱,如水纹漾起波光粼粼,拖曳在赭色大理石地砖上,经镶着明珠的绣鞋踏过,轻轻地沙沙作响。
甫一走近,就听见里间有人声传来,喉音微沉,像是太后的声音,“不是哀家说,熙贵嫔她们那些人确实太没眼色了,竟会想到要结伴上太极宫反对立后一事,真是糊涂。那些有资历的宫妃中,良妃向来胆小懦弱,不指望她能管事。瑶妃也不知道劝阻着些。”
“回姨母的话,其实宫中并非人人都反对立宸妃为后。”灵犀的声音一脉清慵道,“就像慧妃她是一力支持,那日婉辞亦是在太极宫中,诸妃被皇上斥退后,慧妃晚走一步,婉辞听见皇上对慧妃说了一句,好像是什么‘不枉费姐妹情深’的话。”
太后听闻,重重地叹了口气,“宫中那么多人,都不及林紫嫣聪明,看得透彻啊……”那话说到一半,声音猝然就低弱下去,变成嘶嘶哑哑地喘气声,如是极吃力般。
里面一声纤细而惶恐的叫喊灌入耳中,“姨母!”紧接着“噗通”,好像有重物落在地上。我撂帘疾步进去,看去太后坐在长塌上,枯瘦的双手紧捂住心口,蓬乱花白的头发堆叠在鬓角,一张脸血色全无,表情有些痛苦地扭曲着。
灵犀跪倒在地上,忙不迭用手为太后拂背顺气,满脸忧惧地端详着太后的脸色。我霎时愣在原地,不知如何是好。稍过一会,太后气色稍缓,她微瞑着双眸,煞白的脸颊上透出一阵潮红。
片刻后,太后在灵犀的扶持下整敛了形容衣衫。不消须臾,又是往日眉目端然慈和的太后,她眸色蔼然地看着,同样脸色苍白惊忧的我,道:“这心口郁痛是哀家的老毛病了,可是吓到你了?”
“臣妾无用。”我低头轻声道。我知道太后常年有心口郁痛的旧症,但是我是第一次见到太后发病,自然惊惶,反观灵犀倒是比我镇静许多,想来不是第一次碰到这样的突发状况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