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朕说过,只要她活着,朕不惜任何代价。”
奕槿的身体僵直,恍若一尊俊美英挺、却毫无生气的玉雕,一字一字坚定地说出。
第三日。
“就算本道此刻能救她,她亦是活不长了,今后无多的时日,也要靠着药物续命,日日忍受素魇噬心噬骨的痛苦。”室内一直贯穿着清虚子悠绵如水的内息,一声哀叹沉沉,如同流水霎间冰凝着覆上心头。
“只要她活着,朕不惜任何代价。”
第六日。
“此药甚毒如烈马难以驾驭,剂量若少对体内素魇是助纣为虐,她必死无疑。剂量若多,一旦药性反噬,就会损伤心智,她就算能清醒,心智也将形同幼女一般。”
“只要她活着,不惜任何代价。”
整整六天的水米不进,奕槿高俊的身躯中透出疲乏,双唇干裂翘皮,眼眸也不如往日如皓月般清朗明辙。
随身伺候的内侍皆是神色惴惴,却是谁都不敢劝一句话。服侍过两代帝王的浊公公亦是心明,但凡事涉娉妃颜卿,旁人是连半句话也不敢说。于丰熙帝而言,是浣昭夫人,于轩彰帝而言,是颜卿。
奕槿坐在床榻旁,宽大的掌心完全包裹住她的小手,她的左手腕内侧有一道深褐的痕迹,想必是她当年拒婚时割腕留下。奕槿眼中满满是疼惜,时隔多年,那道疤痕依然清晰,她当初到底割得有多深,她对他的绝望和怨恨到底有多深,她真真是性情刚烈的女子,对自己都能这般狠心,他的唇不自主地温柔覆上那道痕迹。
她神情恬静,容貌娇妍,若不是面色和双唇是咄咄逼人的苍白。他会认为她正安然睡着,在他温煦如春光的眼神中安然睡着,他将她微凉的手紧贴住自己的脸,他要看着她,他要她看着她醒来,他要她明眸中的第一缕目光能落在他身上。
她将头软软地靠在一侧,素白寝衣微微敞开的领口,隐约可见里面轮廓细致的锁骨,浓密的墨丝下露出一段纤细的脖子,几缕发丝拂到她温润细腻的鼻尖,说不出的娇柔俏妩。一袭素颜的她,依然是十六七岁时的模样,宛如一朵纤弱洁白、不染纤尘的花,就这样伶俜孤洁地开着,无论是迎风欲折的娇弱,无论是花瓣下细刺的倔强,都同样的令人心摧。
奕槿伸手,温柔地为她将那缕发丝捋到耳后。情不自禁地.指尖流连过她的面庞和脖颈,双眉和眼脸,还有鼻梁,驻留在她苍白柔软的唇瓣上。
颜颜,你为什么还不醒。奕槿凝视她,俯下身,他清凉的薄唇将要覆上那双苍白的唇。不着意间,鸦翅般的睫毛微地轻颤。
奕槿看到自己的身影遵然映在两汪若清潭泠然的双眸中。
“颜颜!”变槿登时喜极,喉间发出的声音竞有些嘶哑。
“你终于醒了!”
她悠悠转醒,直感觉头疼欲裂,唇齿间充溢着汤药苦涩异常的气息。时间如浮光掠影自脑海中依稀闪过,仿佛经历了一场无尽梦魇的折磨。再次醒来时,整颗心好像是被骤然掏空,那种空空荡荡、无所归依的感觉令她身上猛然一阵抽搐似地发冷。
“我不认识你。”她的身体依然虚弱,甚至连将奕槿的手推开的力量都没有,但谁都看得出她眼神中全然陌生的戒备和冷漠。
“颜颜,你是赌气?还是真的不认得我了……”奕槿哑声问道,刚刚燃起的希望,就像是被猝然投入冰水的炭火,熄灭时“哧”地冒起一丝白烟。
“你是谁?”一双水意荡漾的眼睛中蕴满疑惑和惊愕,她开始转头看向房间的别处。
奕槿霎时惊得怔住,他想起清虚子说过的话,若是药性反噬,就会损伤心智,她就算能清醒心智也将形同幼女一般,说的想必就是她现在这样。
奕槿看她吃力地像是要从床上支起身子,无奈她根本使不出一丝力气。他见此伸展手臂轻轻托住她的后背,将她扶起来。他侧身坐在床旁,双臂自然环成保护的弧度将她圈在里面。
“你别……不要碰我……”她的神情如同受惊的小鹿般无辜清澈,似乎十分抵触被他碰到身体试图推开他,可是她的力气与他而言微弱得就像墙根的细草。
奕槿笑着,看到她这般,他哈哈一笑,忍不住想起当年。在集州初见时,他对那个在青阳寺中偶遇的小仙子一见倾心。欲俘获佳人芳心,而那时年少青稚、情窦未开的她,对他的殷切却是百般推阻。看到她现在生涩的反抗,他心神恍然一错,竟如同往日旧事重现般。
“颜颜,莫要闹着。”奕槿温柔地去抓她的手腕,纤细光滑的肌肤得令他一时捉不住,她“呀”地身体一歪,仰面倒在他屈起的膝盖上,一头墨黑青丝如瀑,尽数倾泻在他的腿上,仿若一匹上好柔滑的墨色丝绸,呈现极婉约的姿态一直迤逦垂落到地上。
“你……”她看着他清和宁淡的笑容,小小的身子蜷缩在他怀中略略安静了些。
“颜颜,你真不记得我了。”奕槿朝她美时,眼神和煦温暖得如凝着一天一地的明媚春光,俯身漫意轻点她的鼻尖,他身上清新的气息幽若深涧泉水,“我是你的夫君。”
她看他的眸色清泠,啮着唇却不说话。
奕槿将她揽入怀中中手臂间如了力道,桎梏住她的挣扎,薄唇抵住她的耳畔,轻声的呢喃柔和中带着几分霸道:“你不记得了么?我们九年前就已经成婚了,你是我的妻子。”
当颜卿再次清醒的时候,奕槿感觉到她似乎变了。不再是九年前与他诀别的颜卿,眼眸中深埋着冰雪般凛冽的绝然,朝他凄艳一关,然后不可挽留地离开帝都,离开他的生命。而现在的她,更像是十年前初见时的颜卿,像是小鹿水灵灵、大而有神的眼睛,清澈明晰得未被一丝杂质侵染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