被浊公公这般疾言厉色地教训一顿,“皇上饶命!”小太监“扑通”在地上重重磕头,颤栗着道:“回察皇上……那女子自称名为玉笙……说今日非要见到皇上……”
玉笙!
奕槿霎时愣住,“噼哗”一声,桌上的黑晶白晶的棋子被尽数拂落,疾步就向行宫正门跑去。
“皇上!”浊公公急得跺脚,他服侍奕槿多年,奕槿性格素来温和,何时看到他如此浮躁失态的样子,忙不迭也跟着追了上去。
上阳行宫的三重朱门外,静静地停着一辆双辕马车
在那里,一名三十余岁相貌普通的女子,静静地站在马车前。
秋日的天空是纯净的湖水蓝,浅浮的白云薄若碎玉,清光缕缕自云端垂落,柔曼的姿态恍若万匹绸缎迎风飘扬飞散。
那名自称玉笙的女子,看着从朱红深门中冲出的明黄色的身影,高俊疏朗的眉目间夹带的神色是那般急切,那般惊惶,还有一丝无法掩饰的失措,她正踌躇着如何开口:“皇……”半句话卡在喉头,竟被大力地一把推开。
在奕槿挑开半幅棉帘,黯黑的瞳孔霎时紧缩,时间仿佛就在那刻瞬间定格!
入秋时分,清疏凉冽的阳光肆意泼洒,竟微微地有些刺人眼目。
逆着光,马车中躺着一个人,她双眸阖着,倦淡的面容,宛若熟睡,苍白得近乎透明,幽致的羽睫如墨蝶般覆盖其上,纤纤赢弱的身体如新雪初绽将融,一袭支离病容之下的她,依然美得摄人心魄。仿佛有极淡极浅的光芒轻柔地萦绕在她的周身,因着那纤羽般缥缈的细光,她明明近在咫尺,却是带着恍恍惚惚的不真实,如同在下一刻就会错弥消散。
“颜颜……”奕槿眼光定定地锁住在她身上,!喃喃怔松道。
从丰熙十一七年末到轩彰九年,九年了,漫长的九年中,历经生离,死别,怎会想到今日还能再相逢!
行宫外守卫的禁军甲胃鲜明,执剑握戟,其气势凛然生威口看着他们年轻的帝王,木然的神色中闪过一丝惊动。
“颜颜!”静寂中蓦然爆发出竭力地一声嘶喊,一时间狂喜、愧疚、惊愕、内疚自他的眼底剧烈地翻滚。
而马车中,她依然恬静,宛若熟睡。
上阳行宫内,明烛高烧,烛光晃晃摇曳,映出行宫内宫人鱼贯出入的身影,步履纷杂。
明黄帐子虚虚地撂下半帘,赤色龙纹盘旋的锦被外露出一截纤细的手臂,苍白如纸的肌l肤青紫的经脉历历清晰可见。清虚子将两指收回,神色凝肃。
奕槿等不到清虚子开口,就急切地问道:“道长,她究竟怎么了?”
“她曾服用大量续命的药物,也有人为她放出过毒血。”清虚子回答时,面无波澜,“素魇。”
“什么素魇?”奕槿沉声问,“朕只想知道她到底有没有救!”他看着那张埋在锦绣之下毫无血色的脸,下颌削尖,小得不盈一握。
“是素魇。”清虚子低声重复一遍,世间万般事皆不动容的谪仙,此刻竟微微愣神。他倦然闭上眼,淡淡吐出八个字:“素魇之毒,无药可解。”
“道长!可是……朕要她活着!”奕槿而色大变,随即一字一字地压低声音吼出。
“本道力之不及。”清虚子哨然叹道,蒙昧光影中勾勒出他面部清绝冷峻的轮廓。
“朕要她活着!”
“素魇!皇上,您若是足够仁慈,不如现在就让她死了,何必多受这般的折磨和痛苦。”清虚子面沉如水。
奕槿俯身在榻前,像是要拂一下她松散的鬓角,然而伸出的手指在半空在半空屈起,骨节收紧时碰撞出“格格”的声音。
他凄然一笑,眼底漫延开的悲拗如金摧玉碎,“道长,现在不是朕在命令你。而是……我在求你……”
高高在上的帝王,此刻用的是“我”,而不是”朕”。
“人生至苦,莫过于沉溺执念。”清虚子神色淡漠地看着半蹲在榻前的奕槿,正好是居高临下的视角。兀地有个错觉,如果清虚子能救,或许高奕槿甚至会不惜牺牲九五之尊的高贵,为了她,而向他跪一下。
奕槿眼底凄然之意更深,如雾如暮,“我己失去她一次,不想再失去第二次。道长你知道么?九年了,我们生离一次,死别一次。漫漫二千日夜,我曾无数次设想梦境再逢,唯独没有料到还会有今日,你让我如何放手?”
清虚子顾自抨须,那双眼眸墨亮若黑耀石,流转出堪破红尘的悲悯与通僻,“居然在有生之年,居然还能见到素魇重现于世。是上苍冥冥中安排,还是斩不断的孽缘,逃不过的劫数。”
“道长,为何如此说?”奕样问。
清虚子摇头道:“尽是些前尘往事,多年前曾有位故人将素魇之毒的配制给了本道,望本道能找出化解之法,不过想来亦是惭愧,耗尽半生心力,而未得完果。”
“道长,你能救?”奕谨素来头脑冷静,在忧心如焚之下仍旧听出清虚子话中含有转机,见他虚辞敷衍,于是又问道:“道长曾说过为应故人之约,愿向胤朝称臣十年。这‘故人’可是同一人么?”
清虚子道:“不是。
奕槿屏息:“那么曾对道长赠以素魇的‘故人’尚在人世吗?”
“不在了。”清虚子淡淡道,“‘故人’都不在了。”
奕槿眼中速然燃起的希望冷下一分,“道长,你能否救她?能否救她!朕再说一遍,只要能救她,朕将不惜任何代价。”
十二重紫红米珠帐帘,垂落三尺长的明黄色穗子委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