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很难改口。”元君看着我,驻留在我身上的目光飘忽一下又移开,浅浅叹息道:“医姽婳死了。”
听她这样粹不及防地提起丹姬,我心头抽搐般猛地一颤,淡淡道:“咎由自取,与人无尤。”
元君愣神道:“她那时简直是疯了,纵火焚烧了藏香阁不说,竟然还斩杀了所有的药奴。”
我的手攥紧浅碧色的裙幅,刚刚洗洗后双手肌}肤有着奇异的苍白和透明,青紫色的经脉清晰可见。我想起凤祗族中那场惊心动魄的内乩,丹姬眼见大势己去,她面目狰狞如神魔无异,眼中流转的湛湛幽蓝近乎要沁出血来,她焚毁了藏香阁,凤祗中沥尽数代人心血而流传下来医药典籍,无数世间罕见的奇瑰草药,还有那些无辜的药奴,都在那场毁灭的熊熊烈火中成了她的陪葬。火势极大,藏香阁后为历代医姽婳采集药材的紫木山,小半个山坡被焚灼为焦土。
“那些药奴都是她一手培植起来的,就像那些药草是她一手养活的。”我站在庭院中,轻薄的浅碧裙衫仿佛要化入深深郁郁的绿色中,眼神澹澹地道:“在她眼中,人与药草其实没有多大区别,费尽心血培养起来的东西,一旦主人不在,毁了也就毁了,这样才符合丹姬的那种性格。”
元君道:“现在丹姬己死,医药典籍焚毁,药奴又全部陨命,四姽婳缺其一,却是无人可以顶替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我点头,神色淡然,觉得不太适宜却还是问出口道,“那你们可想过如何办?”
“藏香阁被焚得只剩下灰烬了,但夫人的旧居湮尘宫中尚藏有部分医书。”忽然淡远的声音传来,“历代凤祗先人的心血,到底还是保留了一些下来。”
我眼中闪过一丝错愕,与元君同来的,竟然还有卜姽婳扶乩。
我笑道:“你也来了?”
印象中扶乩永远是如琉璃般清冷的神色,面容淡漠得像是万事万般都不上心。元君曾打趣她是半死半仙,虽是一句玩笑话,形容她这样的性格倒也是贴切。
扶乩像丹姬一样,都是生性清傲孤绝的人,但是更确切的说,丹姬是本尊,扶乩是她映在水里的倒影,浓墨重彩的本尊映在水中淡褪成清幽的浅浅倒影,而扶乩身上淡褪了丹姬的尖锐与狂狷。
她精于龟甲之术,知天识命更令她疏离的气质中透出一分超逸出尘的圆融。
然而此刻,扶乩纤薄绯红的唇紧紧抿着,像是蕴着某种动荡的情绪,她定定地看着我,竟然双膝一屈跪了下去。她低下头,两管飘逸宽松的素白衣袖,就像蝴蝶豁开一双翅膀覆盖在地上。
“为什么?”她此时的举动,比她突然到来更让我来得惊愕。我微微向后退一步,却不曾出手将她扶起。
“琅……”她的声音忽地顿了一下,她应该在犹豫如何称呼我,因为我说过我己不是“琅嬛”,沉默了半响方道:“请您降罪扶乩,在丹姬动乱之际……”
我截断她的话道:“你不曾站在丹姬那边,也不曾站在我这边,然而不偏不倚、保持中立原本就是你的性格。”
我衣袂翩然地立在风中,浅碧群据宛如花般轻盈地绽开在足边,银色丝缎在腰间松松给成结,束出尚纤纤不盈一握的腰身,我清雅笑道:“你今日怎么一时聪明,又一时糊涂了,聪明的时候记得我己不是‘琅嬛’,但糊涂起来又把我当成凤祗的主人,要我降罪于你。”
庭院中树木繁多,葱葱笼笼的绿叶撑开的一大片一大片荫蔽,清凉习习,沁心入骨。此处背对厨房,空气中渐渐弥漫开糯米蒸腾的清香。
扶乩依然是跪着的姿势,眼神清透,“扶乩自请降罪,是因为……”她缓缓说出,“如果再来一次,我依然会这样做,我不会帮丹姬,就这样看着她自焚而死,我也不会帮你,倘若这次死的人是你,我也会眼看着丹姬杀了你。”
我未说什么,元君却是有些耐不住道:“够了你。”
扶乩此刻自行起身,垂在两侧的衣袖如同蝴蝶收拢翅膀,眉目端然地朝向元君,依然是清淡的口气说道:“同样,我会拒绝与你一起赶回王宫救人。”
我静静地听着,四名姽婳中,我对丹姬一直敬而远之,刃雪还是小孩子心性,除元君外与我相交最深的就是扶乩,她现在说出的话纵然有些凉薄,但是我丝毫不会怪她。
扶乩抬眸看我,咬唇轻轻道:“丹姬手中的遗诏的确是真的。我不能违逆姥姥,也不能违逆夫人……”
我道:“再说这个,与我己经毫无意义。”
但是现在凤抵也好,伏眠也好都与我不再有丝毫千系,我已不想再理会这些,于是浅笑道:我再说一遍,凤袱中的事情与我无关。我只当你是来叙旧的,但是你若是要叙这个旧,就莫怪我现在下逐客令,以后回回都是闭门羹了。”
空气中弥漫的清新米香中,渐渐地透出一股馥郁的木犀花浓香,甜津津地滋人心肺。想必是厨房那边己将木犀糕蒸好了。
我己将话说绝,扶乩好像还是有话说,元君背着我向她使了个眼色,未完的话就隐在极轻的叹息中。
我此刻欢欣笑道:“你们先坐下,我命他们将刚好的木犀糕端上来。”说话间俨然一家女主。
元君颦着长眉,脸上恢复一贯玩笑轻松的神色,促狭笑道:“原来你还记得?我们好歹都算半个**家的人,你倒好如此怠慢,到现在清茶浊水都不上来一杯。”
元君随后就立即离去了,留下我们两人坐在庭中的小石桌旁,扶乩却依然沉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