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我记得琳妃娘娘过世是在丰熙三年,那时公主应该还只有五六岁……”紫嫣轻轻说道。
端仪遽然冷笑,声音中一股阴戾翻滚而出,“六岁,我永远不会我那个急,丰熙三年。你说我不能忍又能怎样,难道告诉我鄢英明神武、举世无双的父皇,天真地想他为母妃讨回公道,还是对一个小弦子的疯言疯语一茭置之?”在她提起“父皇”二字的时候,口气中是难以言尽的讥诮。
“我躲在门后,亲眼……亲眼看着那个该死的老嬷嬷……”端仪神色阴冷,缓缓说道,“……她们四人将母妃的双手双脚死死地按在地上……而她狠狠地掰开母妃的嘴……将毒酒灌了进去……”
这样的话听得让人心神仿佛被刀锋割过,泠泠撕裂般的一凛。然而,端仪此时脸上的表情冷静肃烈得令人心生怖意,她看往事就像是在欣赏布满蛛网般裂纹的瓷器,手指慢慢地探索着每一条碎裂纹路,任凭指下凝结出触目惊心的残艳,紫嫣深敛口气,端仪明知道薛贵妃是杀其生母琳妃的元凶,却能与她朝夕相对十几年,泰然自
若地尊她敬她为母妃,一个人能隐忍到如此地步,就不能不说是可怕的。端雩在过多的保护中骄纵得任性跋扈,甚至今日她依然被太后和皇上庇护,而端仪的心智在六岁就开始成熟。端雩这样的,生在皇家最好是当公主,她也只能当公主。但端仪假如不曾降生在皇家,而是生在公侯将相之家,若是有朝一日进得宫来,不知又是如何一番的光景。紫嫣想到这里,就觉得脊背有些生寒。
紫嫣神色依然清冷疏离,她可以想象得出,当一个年仅六岁的小女弦蜷缩在角隅里,取眼惊恐地看着自己的母亲活生生地被人鹤毒,是怎样的痛苦无助,痛苦无助像嵌在皮肉里的钝锋,慢慢地消磨血肉直至麻木冷酷。
林氏横祸之前,她也曾是葬在深闺无忧无虑的小女儿,高官显贵之族,钟鸣鼎食之家。她年值豆蔻,容颜娇美,命妇妯娌之间常道除颜相¨尚可与之相较,其他闺阁脂粉根本无法与其匹敌一二。她心思聪慧伶俐,因出身将门,性情中别具一般官宦女儿没有的爽利和豪气。最不堪回首往事,谁会想到聪麓伶俐磨砺成了城府算计,爽利豪气磨砺成了冷硬狠辣。
当年林氏中惟余伶仃兄妹两人,可是紫嫣根本无法依仗这位胞兄。林桁止性情酷似典父,躲得过战场上的明枪,却避不过朝堂中的暗箭。林家重露头角之时,桁止就曾遭人几次暗害,紫嫣心中清楚,当年若不是颜卿凭着与太子的关系从中转圜,桁止注定逃不过劫难。
“报仇之期,十年何晚?”紫嫣喟然叹道,“薛太贵妃做的一件最愚蠢的事就是将体留在了延禧宫中,她以为那时的你仅是一个软弱无害,又没有根基的小公主……”
“其实我是一条怀有异心,又阴险冷酷的毒蛇,是吗?”端仪截断紫嫣的话说道
紫嫣盯着端仪笑出声又猛然喝止,她说得没错,报仇之期,十年何晚?
回想当初,多年苦心筹谋,用尽一切阴毒卑劣的手段,她甚至不惜牺牲唯一的姐姐颜卿。当薛氏的权势荣华终于分崩离析,那时她从心底生出一种淋漓的¨。
当年,十五岁的她随颜卿重回帝都,她曾遥对着帝都巍巍城楼起誓,若不能薛冕的人头血奠林家,此生誓不为人八九年前颜卿的远嫁北奴,薛氏虽不是主谋但曾推波助澜,多年来紫嫣抓紧这点翻来覆去巧施手腕,尽可能地挑起皇上对薛家的厌恶,最后还利用颜卿的死狠狠地追加了一味猛药。可是皇帝还是顾念薛氏旧情,仅将罪名坐实的薛氏睦子薛昱玟处以腰斩,其余人等贬为贱民流放到边境琉球。这个根本不是紫嫣想要的结果,可是为了全局,她放弃了愚蠢的穷追猛打,表面土虚与委蛇地褒美皇座上的那个人有文景之帝的仁厚遗风,然而背后派出杀手追击薛氏中人,事后费尽
心机将他们的横死掩饰成一场小国动乱中的意外。
端仪若无其事地侍奉在仇人身边几十年,毕恭毕敬地认贼作母。她的隐忍让人觉得可怕,然而当隐忍达到极致,恨意尖锐如针地挑破,多年沉积的怨毒厚积而薄发,又蕴含着如此恐怖的力量。
薛门被诛,薛贵太妃被褫夺封号贬为卑贱宫人,但念其曾侍奉先帝的功劳,未随薛家中人流放丽幽禁深宫。紫嫣不会忘记那天,就在她现在身处的深深宫禁中,在某个被逼忘的隐蔽角落,端仪神色冷酷地命人将她的养母死死地按在地上,端仪发疯一样地扑在薛庶人身上,用劲撕开她那双勾魂摄魄的朱唇将毒酒灌了进去,以彼之道还施彼身,这就是报应。
在做这些的时候,端仪面目狰狞扭曲得与妖魔无异。躺在地上的美艳妇人浑身都在痛苦地抽搐,做完这一切,端仪冷静地恐吓候在殿外的医女,要她们回禀太后时就说薛庶人恶疾缠身,药石无效,其他的只字不许提起。众匡女摄于端仪公主威压,况且薛氏已灭,薛庶人往日风光不再,现在的她不过是宫中一名苟延残喘、年老色衰的妇人罢了,还有谁敢为她说一句话,她死了就像青帚扫去埋在宫廷花径深处一片将要腐烂昀落叶般,一般的无声无息。
紫嫣当时就一直在场,一个冷眼旁观的冷心冷肺冷血人。看到这样血腥一幕,覆在厚实羽缎大氅下的身躯也忍不住感到一丝不寒而栗。她从来不是清白无辜的人,多年在深宫腥风血雨浸淫,尽管一双莹白如玉的手不曾沾染上一滴血,但早就不是干净的了。可是她却从未真正亲手杀人,用这双手生生地扼死一条人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