泠雪臌殿,穿过两重珐琅团蝠玻璃碧纱橱,隔着一座花梨木雕并蒂莲花屏风后。慧妃紫嫣清素姿颜,端坐在雕刻鸳鸯共浴纹理硬椴术驾的铜镜前,宫人黄缃手执象牙梳,梳齿上蘸了上好的桐花油,手法慢慢地自上而下,理顺了一袭婉转地披落在身后的如墨青丝。
黄缃从妆奁中取出十二颗顶端镶拇指大淡粉珍珠的银插针,在髻间插成海棠嫣然含苞的形状,又取了一枝海水玉修翅玉鸾步摇簪别在髻后,鸾鸟口中垂落下一串点翠转珠银扣流苏,柔和宛然的珠光流转着隐在浓密墨黑的鬓角。
“林府上现在怎样了?”紫嫣的目光浅浅地掠过镜中的倒影,不是在看自己,是在看黄缃。
“小姐,问的可是大少爷和九公主?”黄缃恭顺地半跪下,将一双金累丝托镶心形坠角耳坠带在紫嫣的耳垂上,顺势附在耳畔细声醴道:“看不出有和解的样子,倒是越发闹得有些僵了,奴婢刚刚收到线报,说公主有鸾驾回宫的意思。”
“什么?”紫嫣闻言微挑如远黛的眉尖,“公主气糊涂了,这如何了得。”
“此事全凭小姐从中转圜。”黄缃理着妆成后一丝不乱的头髻,轻叹道,“大少爷性子向来过干耿直生硬,不知和软通变,九公主又是何其高傲任性的品格。”
紫嫣冷声道;“不怕他们吵,就怕这吵得有什么由头。”
黄缃神色愈加慎微道;“小姐莫不是担忧是有心人从中作梗,刻意要挑起这由头?”
紫嫣拈着幅挑绣六叶宫花的帕子,轻掩唇遵:“没青最好,有的话就有些棘手了。”此时,一名十五、六岁模样名为绎雪的宫婢低头踱步进来,双手叠放腰前屈膝请了安,在紫嫣身边轻声言语了几句。寂静中,镂空金菱花嵌翡翠护甲在妆台上点了一下,慧妃便即刻起身向泠雪殿外室走去。
曼丽云霞般华彩的裙裾拂过地面,紫嫣从那座花梨木屏风后落落然走出时,脸上已是盈盈恰然的笑意,随着内监的一声通报,走进来一名二十余容颜娇美的丽人,紫嫣末等邢人说话,就几步上前亲热地握住她的双手,唤道;“嫂嫂,您可来了。”
端雩面上平淡,轻地应了声。
“嫂嫂近来可好,今日怎么得空来看妹妹。”紫嫣扶着端雩在椅上坐下,嘘寒问暖地说了起来。
刚渐至轩彰九年五月,春阳的煦暖冲淡了沉滞一个冬季的阴寒之意。满澜宫是慧妃独居,并没有其他嫔妃小主一同陪伴着。整个蒋澜宫中的布置以雅致为上,也不失富丽华贵。正是好春景致,东侧一泓清凌池水,数株树干粗壮的垂杨临水而立,碧色柔曼的长枝轾拂拂地点破了辙玉般剔透平静的水面,池中种植的荷花此时只冒出青钱般的小圆叶子。扬州新进贡的芍药一盆盆地排开,有杨妃吐艳、铁线紫、啦容、莲香白、胭脂点玉等品种,盛开得紫粉嫣白,甜香馥郁。一路过去,枝叶繁茂的古木撑开郁郁浓荫,掩蔽着一方玲珑亭,四角如鸟翼高展,鎏金顶在树荫中漏下几星细碎的
光影中流闪着金子般耀目的光泽。
紫嫣携了端雩出来散心,身后迤逦地跟着一对随行的宫人,农香鬓影,珠玉淅洳。春光明媚,笑声细细,三四名垂髫之年的小宫婢正在草地上踢着五色毛毽予,皆穿着式样一致的粉青色双绣缎宫裳,看过去宛如几只翩然蛱蝶在绿意漾漾中流连嬉闹。
紫嫣看了那几个踢毽子的小宫婢一眼,用手指培端雩看,道;“嫂嫂,你看。”其中的一个婢女灵活地转身踢腿,裙裾轻盈翻起,踢出一汜极漂亮的佛顶珠。
紫嫣笑道;“嫂嫂的思涵跟邓小宫女差不多一般大,正是爱玩爱笑的年纪,今日怎么她不随着嫂嫂一起进宫来。记得上次见到思涵都是上元节的事了,如今三月余过去,也不知长大多少了。”
端雩则是漫不经心地道;“才三月罢了,小孩子哪有长那么快的。”端雩自下降林氏到至今已八年,说话举止间照样还是从前的九公主张扬爽直的性子。
“嫂嫂这话说得,可不像是一个三位孩子的母亲了。”紫嫣道,“孩子在这时候总是长得最快的。嫂嫂日日见得倒觉不出什么,像妹妹这样难得见上一回,等思涵艮成大姑娘,到时候看见了只觉得眉梢眼角间生得像嫂嫂,心中暗想着会是林家的孩子,却是不敢上前相认了。”
端雩看着紫嫣,轻轻啐道;“休就是牙口伶俐,我不过随口驳了一句,也能招来你一番的道理。”
熏暖的春风和畅,满园清怡馨甜的花香融散在风中,带着宫室中熏香用的百合鼎焚不出来的清新沁神。
紫嫣纤纤指尖理着垂在鬓角的细银流苏,说道;“妹妹哪里会驳嫂嫂,嫂嫂膝下儿女俱全,这般好的福气,妹妹急着想沾一些都唯恐来不及。”
“瞧着别人的都是好的,你福气还不够多吗?”端雩关道,想到一事,“若是娉婷还在,你现在岂不也是儿女俱全了。”
颐清公主娉婷早殇的事,多年来宫中之人都缄口不提,生怕戳到皇上和慧妃的伤处,犯了讳忌而给自己惹祸。
而端雩公主是索来的口无遮拦,想到什么就商接说了出来,见到身后宫人皆是神色古怪,她“哎哟”一声道:“好端端地说起娉婷做什么,无心之言,你别往心中去。”
“嫂嫂这话说的。”紫嫣笑意如常,她亲密地携着端雩的手,恳切道;“其实这么多年过去,渐渐地也想开了。嫂嫂说话也不必讳忌什么,遮些年跟前的宫人当着我的而不敢说到娉婷,也不敢说到早天,其实如此谨小慎微也不必。如果那么容易触目伤怀,熙贵嫉和冯昭仪她们生下女儿,见得褓衣中的小小稚子就想到娉婷,我岂不是也不敢去看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