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琅嬛,你就不能留在伏眠吗?”元君问道。
“为什么?”脸上浮起的清浅荚意如漾漾细雪,我道:“好像还是你告诉我的,风祗后世女子若再与高氏男子存在瓜葛,就会被褫夺作为家族继承人的资格。”她眼中渐渐浮出一层隐晦的深意,“是的,但是你不同。”
我朝前走几步,麂皮鞋底轻而软,可以感觉到踩e刚刚破土的笋尖那种麻麻的痛痒。我蓦然抬首问道:“如果可以破例,那么紫嫣不是更好的人选吗?假使姥姥在世,姥姥更加欣赏的人也应该是紫嫣。”
元君似有似无地叹道:“浣昭和浣沁之间,姥姥最终爱的女儿却是浣昭。”
“原来姥姥对她也是疼爱的。”我的唇角勾起些微暗讽的弧度,“就算这样,姥姥也不见得就会对我爱屋及乌。”
我们并肩随意沿着宫中的小径走着,小径上铺有的光洁鹅卵石表面漫溢出滑腻的青苔。银丝云蝶飞翘的鞋尖踢起一小块,我忽然不着边陆地问道:“元君,你记得幼年时的事吗?”
元君脸色微显迷惘之色,随即朗声筵着自嘲道:“我连父母部记不清楚了,还记得什么幼年的事情?只记得好像是我四五岁的时候遇见了夫人。”
我道:“我记得很小的时候,母亲曾带我回南国幕容家归省,我对生活在慕容府的姥姥、姥爷有点印象,但不是根清楚。不过寥寥几次而已,等到我大概十岁之后,她再也没有一次归省,几乎与恭容家断绝了联系。我那时就监得根奇怪,母亲是生性温和的人,却与娘家慕容府之间彼此冷清。但是我那时根本想不到,原来幕容府中的两位老人,其实不过是为她捏造假身份而刻意安排下。”
年幼时的记忆如同宣纸七漫漶的模糊墨迹,似乎曾在某个恍惚的梦境中出现,紫陌垂柳,人面玉颜,“我真正的姥姥是在府上遇见的那名陌生女子,姥姥要求母亲将我交给她。母亲当时就断然回绝,她从来婉顺,这也许是她第一次违逆姥姥的意思。”
我们渐渐地远离了宛心阁,四围清寂,抬头看见绿荫尚还疏疏落落的枝柯间,挑出一角光线柔和冲淡的浅灰色瓦楞。我心中想,难怪这么安静,原来前面就是被逼忘了近二十年的湮尘。
“琅嬛。”一声身侧的轻唤止我从那抹浅灰中回神,转酋看着元君,她神色是罕见的沉凝,带着一点深秋露寒霸重之时蒙蒙芦絮散飞的俘憾,问道:“你觉得我会害你吗?”
我默然摇头,生怕她误解,说道:“不会。”我环视周围参差错落的飞檐斗拱,“因为在这里所有的人中,我唯与你相识最久。”
这个她自小生长,而于我全然陌生的伏眠,丹姬心性乖僻阴戾,扶乩对于事事冷淡,刃雪则是年幼而心智未全,能论得上信字的,也唯有与我相识了七八年的元君。
元君深敛口气,“你信不信?”她握住我的双手,“也许出了这个门于你而言才是最危险的。”
“为什么?”我心底遽然一紧,问道。
“我不知道,但我只能将自己的直觉坦诚相告。”她眼神微微一黯道。
“我记得姥姥曾经说过占领半步先机,就可以避免日后受制于人。”我清泠地笑出声道,突然有一丝骑虎难下的错觉,“如果现在躺在棺椁不是琅染,而足琅嬛呢?”
自眼角溢出的一线余光瞥过元君此时惊愕的神情,我浅笑道:“元君,谢谢你今日对我的推心置腹。”说罢我看了湮尘一眼,又往回走去。
“琅嬛你去哪里?”元君问道。
我道:“再回宛心阁看看琅染。”
伏眠新一任主人琅染猝死,我重回伏眠处理其后事。琅染在我身边近两年,到底还是有些感情。她明快爽朗的性格让我想起从前的颜芳芷,待我是单纯的姐妹情分。眭姐颜珂自小嫉妒我是正室所由,对我不是冷淡就是心怀惶恐,而表妹紫嫣一向心思甚重,性格争强好胜,与她相处太累。
日子渐近五月,暮春轻寒之意犹在,却又到春深夏浅时节。一场丧仪之后,伏眠圄中风平浪静。我那日没有去宛心阁,而是直接拜访了伏眠中的璃珐姑姑,姥姥和几位资历较深的姑姑已相继过世,斌珐年迈体衰,渐不问人事,但毕竟是上一辈的人。有她出面,所有的事情会显得顺理成章,至少表面上是。半日瞄谈后,我起身告辞,她在我身后无奈叹息,莫名地说了声,真不明白你姥姥为什么会如此迁就你。
我当时想:迁就,也许相比于姥姥生前对浣昭的苛刻,对我已是十分迁就。
湮尘宫,清疏的日光射入室内,在地砖上拖曳出一壁阴暗的影子。我站在云檀木二十四幅博古书橱前,意兴阑珊地把玩着几方玲珑雅致的印章,难以释手的是其中一方玉箸篆,上面飘逸灵动地细刻着篆文“湮尘”,我看得出来,唯有这方湮尘是出自妈妈的手笔。
我从桌案上取过一张洁净的素心笺,将玉箸篆在质地细腻匀润的印泥间轻轻一按,待要在雪白上印落时忽觉得眼前一懵,男子指尖温和的热度覆上眼脸,唤道:“琅嬛。”
“先放开。”我佯怒道,回首看见奕析脸l无辜的美意,心道我就知划除了他枝有人敢跟我开这样的玩笑。
方才落即时被他猛地吓到,我握着印章的手不禁一抖,印在素心笺上的“湮尘”二字就斜斜地拖出了重影,看着有些可惜,于是将这张索心笺揉成一团扔了。
我将玉箸篆放回青玉嵌丝暗花的格子中,嗔怪着问道:“你吓我做什么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