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这张面皮……长得跟琅嬛还真是像。”他在王座上缓缓坐正了身子,喟然道,“只可惜再像也不是当初的琅嬛了,她若能活到现在,应该是同我一样,都老了。”
我此时立在玉勾盘云九支烛台旁,像是在欣赏着一树萘靡繁花盛开,唇角含着一抹恬淡的笑意,灯芯上燃着的火苗如同一朵朵小小的赤色鸢尾缱绻开台,听得他如此平静地提起浣昭,指尖错力,险些将一朵半开的鸢尾生生掐灭。
我额首拈花迷离笑道,“可惜,真是可惜,当她对你心心念念地爱着的时候,你心里没有她。等到她不在的时候,你却对她心心念念起来了。”
“其实我心中一直有她。”
我忍不住嗤笑,“你在听,我在听,天在听,地在听,有些话留着仅骗骗自己也罢,说出来却是十分可笑。”
“可笑?”歌珞的右手半握成拳托着前额,往日一双如鹰隼般清炯锐利的眼眸已变死灰,在颧骨上深深凹陷下去,眼角密密展开的印记如刀斫斧凿,两侧面颊消瘦不堪,耸着般微微松乏的皮肉。
他老了,衰老漫延的速度那样迅疾。莫名地想到了那晚,我去见重病缠身的姥姥最后一面,气息低微地躺在鸾纹织金锦被下。面容颓败,一头乌发已半见灰白的凌乱垂在枕边,不过是短短把月的功夫,因着宿病日夜侵蚀心神,她从一名风姿绰约的美妇,蜕变成奄奄一息的老妪。
“你想听以前的事吗?”他眼风斜扫过我,目光比往日少了几分锋锐。指腹摩挲着金樽上繁复凹凸的花纹,玄色袖下露出的一截手腕皴裂得像是覆着曾干枯萎缩的树皮,手指抵住前额,神色尽数笼盖在手掌的阴影下,最先浮现在芜杂过往中是年少时的记忆,“漠北神秘女侠琅嬛,行踪浮萍浪影,一装丽纱之下的容虢绝美无匹,博览经书出叫成章,又有一身卓越的武功。那样的她近乎完美,就像一支灼灼盛开的大漠红棘花。有多少男子思慕着这般仙子一样的可人儿,可是她心高气傲,世间的男子一概都不放在眼里。”
“当年我奉命前往西域,与使者驻营在明泽湾一带。在明泽水畔,我第一次遇见年仅十三岁的她。我现在还记得她那时的样子,面上覆着轻薄女如云的鲛绡,一袭嫣红如霞的衣裙从马背上迤逦垂落,看不清面容,然而双眸极其灵动迷人……无论结局如何,初见的刹那永远是美好,我现在一想起琅嬛,眼前自然而然地就会浮现她十三岁时的样子。”
初见的刹那永远是美好,我静静地听着,眸心湛蓝如水,浅浅的涟漪漾开,心底像是被什么触动。
“我们就是从那时相识,渐渐地我发现她温柔沉静的外裹下,心性却极其倔强。因着年纪尚小,有时还会任性,但更多时候都是淡漠地拒人于千里之外。”
玉甜溅珠声,歌珞已翻手将第一杯酒洒下,“总归还是我比较幸运,我摘得了她的九风尾州簪,也曾拥有过她完整的心……”
“后来相处时间久了,才觉得那样的她不像是热烈恣肆的红棘花,丽而更像一支沾不得尘埃的出水清莲吧。很长的一段时间,我都以为她仅是一位小国的公主。当时我心中有过暗喜,如此一来,我们在一起并没有身份的阻扰。直到有一日,她带我进入湮尘宫的密室,我才知道伏眠国真正的来历,还有她肩上覆压的沉重使命……”
“在外人看来她是神的宠儿,拥有常人无法企及的容貌、才学、武功。身份尊贵的伏眠公主,又被选定为下一任王室的继承者,可是她在伏眠却活得十分辛苦。”
他叹息道,那声叹息深得赢要侵入骨髓,“她那时毕竟还是一名及笄少女,尽管天资聪颖,但是要在十余年时问内迅速地掌握别人要研习一世的东西,其过程的艰辛和付出的努力可想而知。她的母亲琅玡生性严厉苛刻,从小她在伏眠王宫的每一日每一个时辰,都被条条框框地安排了她要学什么,她要做什么。琅玡不许她有丝毫违逆,一旦若是做错了什么,就会被禁足在湮尘中,跪在皇后与女帝的画像前静思己过。那样的日子根术没有自由可言。她几乎被逼追着击学会一切,琅玡做得最狠绝的就是将四方割闭的九层玄机玉塔架于虿池之上,她被困在最上一层,蛇蝎一层层地漫上来,她若是解不开里面的机关,就会……”
“你姥姥的性格如何,你应该也见识过。”
“是的。”我神色清寂地看着那人,以颗心却是像被浸涸在蛇胆捣出的苦汁中,溢出难言的涩痛。知道我现在才真正明白姥姥气极时对我说的一句“我对你已足够宽容”,到底是什么意思。唇畔流露出一丝冷笑,由是看来她对我真的足够宽容了。
颤倾天下星雨坠梦夜无声4
歌珞死了。虽然不是我下的手,但是那把要了他性命的匕首却是至始至终握在我手中。
先前被废黜的耶历弘再次成为统治北奴的君王,我也总算是完成了当日合作叫许下的承诺。
连日的雪暂叫停了,冷冽的寒风翻卷着吹开空中沉沉云幕角,露出湖蓝色的天空,格外的纯净高远,黄浊的云团滚滚涌动,像是在严寒和死寂中酝酿着下场铺天盖地的落雪,迎面扑米的风益发的寒气侵人。
“驾。”洁白的雪地上错落地留下马蹄印子,我抬头看着那林木深秀,白雪皑皑的山峦,顶上坐落着一阙精致的院舍,粉墙黛瓦,院丹四落,建筑风格清新工丽。
“圣女姑姑,那里就是繁逝吗?”琅染手指着山顶惊异地问道,她身着蔷薇色缎子水红锦袄,外罩胭脂红猞猁裘,容光明融地骑在白马上。现在的她青春少艾,朝气篷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