幽森阴暗的密林深处,六、七个瘦削却矫健的黑影如鹞子般窜出,足尖轻点落在射成刺猬的死马旁边。其中一人目光幽冷阴戾,声音暗沉地说道:“遭了,没有人只有马!”
“可是黑雕明明将他们赶进了密林。”另一人说道
“走不远,肯定还在里面。”眼中阴狠的精光暴露,“派几个人围在外面,其余人在里面搜捉不到活的就焚了整个密林!”
我听得心惊胆寒,指尖轻微地滑过地上密密的松针,白绫上缀着的坚硬玉珠硌得手心发哺“别动。”奕析一只手覆在我的手背上,“他们很快就来了。”
我屏息静等着,渐渐地传来刀剑相击的打斗声,刚开始是如同湖面上轻荡的彀皱,后来竟是惊石落湖飞溅起三尺冰花无数。
我微微抬头,看见他右臂铠甲下莸青色穿云袍撕开了一道狭长的口子,一脉雪白的里衬露出来轻声问道:“你受伤了?”
“没有。”他神色澹澹地浅笑,“只被雕瓜勾破了衣服。”
我尝试看用指尖去触若隐若现的一脉雪白,他俊秀的双眉微蹙.坚毅的薄唇紧抿,我蓦地感觉眼前冥蒙地迅疾穿越过无数尖针的阴影,如同春日解禁的濛漾杨花扑面。2269851
“轻声,密林中还有人。”他微仰着修削的下颌侧耳倾听,光线晦暗的林中,树与树紧密的挨连间偶尔几缕极淡的雪光漏下,棱角分明的俊颜在光影中渲染出柔和清嘉的弧度。
墨睫细垂,我看见松针地上落着一个淡黄色的物什,奕析正在警惕地观察着四周的风吹草动没顾上我在做什么。
我伸手将其捡起,淡黄禅纸叠成小巧的三角,看来边角的磨损是积年之物,边角毛绒绒的磨损却愈发衬得柔和服帖,上绘金色纹理,正中红色轮八瓣莲花,~痕色泽黯淡的红穗贳穿而下,轻嗅时淡淡檀香,还有男子温润清宁的气息。看样子应是一枚平安符,却没有标明任何皇室的印记。
一丝浅溃笑意无声息地漫上唇角,这么精致秀艳的东西,应是出征前曼妙佳人所赠。时刻不离地贴身带着,才会磨损得这般旧了。他仅比我年长一岁,今年也有二十三了,地位尊崇的年轻王爷,又是当朝太后极其宠爱的幼予,拖到现在正王妃之位还是空悬。
我将掌枚小小的平安符置于掌心,暗红的长穗子柔柔下垂,绕在一截雪白的皓腕上,我看到禅纸上印出一勾一划纤细的墨迹,想来里面还书写着什么,说不定是依依脉脉情话。
眼角的余光略略地掠过他的脸庞,看到他凝神看着四周并来看我,迟疑一下还是将其打开,当那张符被我完全展开在手心时,看着上面娟秀的笔迹。
我一时如适霹雳般怔住,身边的一切都在瞬息间呼啸着远去我就好像置身在一片落落空茫中,唯一看得见的,就是手心中托着的禅纸
采采卷耳,不盈顷筐。
嗟我怀人,寘彼周行。
陟彼崔嵬,我马虺隤。
我姑酌彼金罍,维以不永怀
陟彼高冈,我马玄黄。
我姑酌彼兕觥,维以不永伤
陟彼石且矣,我马瘏矣。
我仆痡矣,云何吁矣!
诗经中的《卷耳》,但是让我震惊的不是这个而是书写这首《卷耳》的竟是我的笔迹!我是不会看错。是我擅长的行书,韵致深涵,藏而不露。笔锋间透出些许青稚、柔弱少女情致,像是未经世事的闺阁女儿所传。
脑海中蓦然清光流闪,是我十五岁时的笔迹,当初权宜之下,跟随奕槿前往龙吟台会见北奴储君耶历赫。途经宁州城,在城东的寺庙中我曾求了一枚平安符,后来因贪看后山梅花丽莫名遗落了当初小小的懊恼之后,我就不在意这事。而现在,时隔七年,它竟然以这种方式出现在我面前,宛若一瓣发黄的雪花安静地躺在我的掌心,一低头刹那,七年漫长的光阴在掌心如流水般哗哗地倾泻,其间交织着飘忽零碎的记忆断章,宁州,平安符,红梅,瞬间似有冶艳的胭红花影潮水般漫溢上来。
这不是天意弄人?我当初满怀懵懂地为奕槿而求,却因缘际会地到了娈析那里。
残破不堪的过往中,一个被禁闭的角隅却是难以触碰的烫灼。那张禅纸在我的手心中如同振颤着的单薄黄蝶,有着难言的娇柔脆弱。
一线漏进密林的极细光柱落在眉心,点亮了眉心间那枚嫣红的印记,风祗的印记。心中那个冷峻幽冽的声音越发清晰起来,琅擐,我现在是琅嬛,想到那日在宛心阁中与扶乩的密谈。如玉葱根的手指一根根收紧,红穗顾着一截雌腕悄无声息地落地,恍如一段逶迤的残霞。
奕析一直顾自看着四周,似乎连眼角的余光都不曾飘到我身上。
密林外面激烈的打斗声逐渐湮息下去,此时传来一名女子清凉豪爽的声音,正是元君,她喊道“你们要是再不出来,就要轮到我们放火烧林了。”
奕析听了勾动唇角一笑,直起身后,像是要扶我起来。我轻轻将身子一翻,灵巧地避开他欲扶我的手,然后自行站了起来,抖落粘在衣服上的松针。看得出他眼神一滞,随即如常亩笑道:“我们走吧,不然你的姽婳将军就要放火烧林了。”
“我还在里面,量她也不敢。”我语调生硬疏离地说道,“你先走,我随后就来。”
奕析平静地神色中蕴藏着单单怅然,但他没有勉强,静默着蒙头向外走去。他走出后,我片刻也就出来了,里面密密的松针,在裸露的前额和手上刮起许多纤细的伤口,雪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具尸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