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我此生不想再提婚嫁之事,只想一人终老。”葱根指尖点着鲛绡上一星光斑,亮泽猝灭。
“你决定了?”奕析试探地问道。
“你就那么放心?”我问有意回避着道,“将粮草、辎重、马匹等备用都留在伏眠?”
“我不是说过吗?”奕析微抬下颌,将残酒贯入喉中,清冽悠然说道:“既然你都愿意假道,难道还会吝啬做我军的后方?”
幽深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暗魅,“如果我紧闭城门,那么胤军就会被围困在北奴境内,物资断绝……说不定还会腹背受敌。”
声音婉转柔曼,一字一字清晰地浮在虚空。仿佛娇妍丽冶的花瓣下,暗藏着沾满螫毒的尖刺。
奕析淡笑,不露声色道:“琅嬛你说得可真绝。那我是不是应该学晋献公,现在就将‘虞国’连根拔除?还是干脆拖你下水?”
我默然不答,轻转皓腕将见磬的水晶盏满满地斟上,浅呷一口道:“既然已经对峙了那么久了,为什么就不能拖到来年开春之际。现在虽初战告捷,受严寒天气掣肘,不得不将攻势缓下来。”
“因为……”墨玉眸心淌过一线清灵的流光,“因为宜睦公主被逼殉葬,香消玉殒……”奕析修长的手指轻击桌面,分明朝着帝都的方向,“有人悲恸欲绝,激怒攻心……”
“碰”,我将水晶盏重重地放在石桌上,酒液激烈震荡,飞溅到我纯白织金鸾纹的衣袖上,我冷笑道:“别把什么罪孽都往我身上推。按我看来,十有八九是想利用新君即位、朝政不稳的契机,不能由着他万事稳当了,才是错失良机吧。”
“抱歉。”奕析饮下一杯“昔人醉”,他应该知道的,我极不喜欢听到“宜睦公主”这四个字。
清泠飘逸的弦音透过一层薄薄鲛绡幽幽邈邈地溢进来,先是几缕零落的滑音,我已听出是凌波舞的前奏,乐声似是推渡着涟涟清漪传来,声声空灵中蒙染了湖水的幽冽沁冷。
循着声音看去,与我们隔水相望十余丈的地方,十几盏八角朱漆彩雕宫灯,挑亮一处濛暗的夜色,流光溢彩。正是我遴选进宫的六名女童在作凌波舞,绰绰约约地可以看见随着妙曼的娇躯,流云回雪般的衣袂飘飞,手中舞动素绫婉若游龙,翩若惊鸿。
“凌波舞么?”奕析细眯着双眸问道。
“是的。”我又饮下一杯酒,昔人醉刚刚饮的几杯只觉得酒味清淡,越饮到后面越觉得浓烈。
“易学难精。”我指尖轻揉着眉心,回忆道,“当初我七岁开始跳凌波舞,一年学成,学精却用了四年,到了第六年,身量初成时,才略略达到妈妈当年的水平。”
“那你现在还作得出凌波舞吗?”
我初一听,觉得奇怪,后思忖一下说道:“有些难,因为凌波舞中很多姿势,只要调整一分就可以是摄魂绫。自从我知道这个秘密之后,只要心中存在一点杀伐之意,就作不出凌波舞。”
“哦。”奕析若有所思地点头。
此时,亦是一曲终了,琅染与其他五人朝着我们的方向,婉娩优雅地屈膝行礼。
奕析兴趣寡淡地扫过她们一眼,突然猛地夺下我手中的酒杯,桌上已经横躺着五只磬空的冰玉壶,“你别喝了,莫像在凌虚台中那样吐得难受。”
我推开他的手,“你随我。”
宫殿楼阁,琼台玉宇都静静地蛰伏在东方一抹煌煌天光中,蒙昧的光影勾勒出建筑物轩朗、硬挺的线条。我头枕着手臂趴在石桌上,肩上披着件淡黄斑点的厚实猞猁裘斗篷。水榭四面垂有珠灰鲛绡,倒也不觉得冷。
奕析走后,我就反复在想他临走前最后说的几句话,睁着眼睛在水榭中一夜无眠。被压着的手臂稍稍感到僵硬,我尝试着触动一下,指甲猛地刮到了桌上的一只水晶盏上,它在桌上“咕噜噜”地旋转,剔透的水晶在旋转时,人眼盯着只觉得目眩,许多色彩被凌乱地搅浑在里面,最后我伸手将它“哐当”覆倒在桌面上,终于停了。
像是遭了梦魇般,双眉微蹙,我感觉有些吃力地按着突突跳动的眉心。
你肯定有什么事隐瞒着我,而且那事还十分的重要。
我们之间没必要坦诚相见。
我依然还是趴倒在石桌上的姿势,被体温捂得久了,身下的一面石头倒也有些暖意。莹白如玉管的指尖蘸着昨夜的残酒,在平滑的桌面上划着,渐渐地勾勒出伏眠西北部边疆的形状。一段连绵的细线后,我用力蘸了一下酒水,手指弹出一大串水珠,这里是苍括山延伸过来的余脉,在旁边就是毗邻的碧翎国。苍括山整体在北奴境内,也算是庞大的覃积山的余脉,且有军队驻扎。碧翎国长期受到北奴控制。山有守国有守,合抱成天然屏障,这样几乎就是将伏眠深入西域一带的路给堵死了。西不可通,东不可往,北为北奴,南为胤朝。
我的手轻轻一拂,就将桌上蜿蜒的酒迹全部抹去。
越国鄙远的事情胤朝是做不出来的,那块地方对胤朝只能是食之无味,绝无弃之可惜。若是你愿意,就可以控制苍括山一带,解除来自北部的禁制,从而连通西域诸地。
东边白光已大盛,如利剑般丝丝刃刃地刺破黛青色的云团。
我支撑着慵懒地坐起来,昨夜饮了不少酒,而且一夜无眠,可是我并不觉得头晕,只是稍稍有些乏力。支起身体时,没顾到后面,手肘将一只略微倾斜的冰玉壶撞了下去,我回过神的时候,里面的酒液已经洒了一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