扶乩神色凝重,叹道:“我们……愿意相信浣昭夫人,在她身边长大的人岂会是庸碌。”
“是你们……不包括我。”丹姬慵懒地舒展纤纤的腰肢,一双俊秀的眼眸中含娇含妖。
僵持之下,我手心中开始渗出汗意,却是依然面如平湖。扶乩、元君、刃雪受过妈妈恩德与教诲,有着半母半师之谊,对妈妈敬若神祇。但是丹姬不同,她是姽婳中唯一不是妈妈所遴选,她与凤祇有些渊源,而且一双透着幽蓝的眼睛又显示着她身体中寻在异邦的血液,性情乖僻,阴晴不定。
我略带凉意地笑了一声,暗声问道:“这地方难道我想走也走不出去吗?”
“走做什么?”丹姬修长有神的眼角斜挑,朱唇中挑衅地吐出一句:“我还想看着你如何将母亲的骨灰,从那不见光的北奴王陵中拿出来呢。”
这句话说得轻轻,像是没有质感般,可是却结结实实地戳在我的痛处上。姥姥临终前的一句:他是想着等自己死了,入王陵后还有浣昭给他生生世世的陪葬。尖锐如针,深深地刺痛了我。
我自嘲地冷笑:“那我当真是不孝了……”后面的话被暗暗地隐了过去,云丝广袖下。手指紧紧地纠缠着柔若夏水的白绫,一颗心在胸腔中不住地颤跳。
“母亲……女儿此生愧对于你,你含屈忍垢数年,女儿却无能为力。”声声如泣血,我脸上已是清泪数行,宛如一支傲骨的梅上点点融雪,有说不出的清煞与绝艳。
“琅嬛……”见我悲泣,元君她们也是动容。
就在这时,令我万分惊讶的是,丹姬桀骜的眼中一时间收敛了锋芒,朝我款款一拜,说道:“丹姬愿意臣服圣女。”其他三人皆是一样地拜倒。
“罢了,我如何受得起这样的大礼。”我从桌案后立起,背过身时心中一阵暗恼,对于丹姬一直给我高深莫测的感觉,她的突然愿意臣服,不令我喜,倒从顺利之中嗅出一丝隐忧。
“姽婳将军,你们都不是凤祇的族人吧。”我负手而立,极少这般正式地称呼他们。一簇清幽的冷光流转在我的白衣上,整个人通灵得如琼枝一树,点尘不惊。
凤祇一族早在西胤末年就式微,艰难跋涉北上,在东胤伊始之际建立了伏眠国。七世七代后,统治伏眠的王族都已人员寥寥,伏眠中的国民大多数都是外族吸纳而来,真正的凤祇族人能有几人。
我心中明了,扶乩,元君,刃雪都是妈妈从外面寻来,与凤祇没有丝毫血脉关联的女子,丹姬与凤祇有些渊源,但是血液到她身上已经分薄了。
“是。”四人异口同声地答道。
“我在伏眠中的几月,也渐渐地了解伏眠的概况。”我神色泰然在椅子上坐下,“国中之人二十万,然而军队竟有十五六万,除了一些老幼病残的,可谓全民皆兵。过于严苛的兵役只会导致农废商衰,早晚会动摇百姓生活的根基。”
“解除伏眠北部来自北奴的禁制,扭转这种现状,使境泰民安。”我淡淡地说着。
她们面面相觑,然后又默然不作声地恭谨垂头。
我叹息一声,话语间隐隐地透出魄力,“你们若是诚心臣服,今日之事就一个字也不要透露出去!”
我的脸色陡转阴冷,莹洁出尘的玉枝琼苞在浅叹中簌簌凋零委地,“若不是,就遵从姥姥先前给你们下的一道密令,即刻诛杀了我。”
“你知道密令的内容了!”四人齐惊声喊道。
宛如薄玉的眼睑柔柔地覆在温润的眼眸上,我像是困倦了般以手支额,夜幕掩盖下发生的很多事都是始料不及的。
现在回想起姥姥死后惊心的一夜,我还是会汗发湿衣。我将姽婳逼上的是绝路,我将自己逼上的又何尝不是绝路。姥姥曾留下密令,我若不听从遗诏,姽婳就要按照密令即刻手刃了我。因为我已知道凤祇中的太多事情,不能为之所用必成大患,这样也是为了顾全凤祇的大局。不过她到底还是念着血脉之亲,后又将密令内容中的诛杀改成终身幽禁。
那晚我手中的筹码是什么,是扶乩、元君、刃雪对妈妈的感念,丹姬对我的一点惺惺相惜,仅此而已。
物换星移,一朝易主。
窥见镜中女子容颜依旧,眉心间多了如一线流火的嫣红印记。凤祇继承者的印记,姥姥有,妈妈有,我也有。
我命人将铭心阁常年垂落的厚重帷幔挽起,一道道久违的光柱射入,无形无质的阳光激起纤细的浮尘飞扬。一抬手,浅金色的柔光就婉和地流转在洁白如玉的手掌,“吱嘎”推开年代久远的红榉木窗,一阵清风涤荡了沉腐的气息,这座古老的铭心阁就像一个被禁锢了许久的人,重获自由后正在极力地呼吸着。
扶乩告诉我铭心阁原是妈妈在伏眠的旧楼,原先妈妈将其命名“湮尘”,她叛离伏眠后,姥姥就封闭了这里,近几年才重新开启。
湮尘,我心中默念。
嘉瑞有繁逝,繁华逝尽逐香尘。她有湮尘,往事湮灭尘久栖。
世人常道双喜临门,怎想悲凉的境地亦不孤单。
扶乩走在前面,领我到湮尘中的书房,里面布置得十分雅致,两排直到房顶的云檀木二十四幅博古书橱,整齐地排放着一册册装订考究的书籍,蒙了一层厚厚的尘土,闲置着几方玲珑雅致的印章,我拿起一枚古雅的鸡血石印,上面娟秀地刻着“云醉月眠”,一方和田玉上沉郁稳重地刻着“心止岚烟”,还有一方玉箸篆,上面飘逸灵动地刻着篆文的“湮尘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