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星等人身手都不差,这等大战,放在大军之中不如充作补充的接讯和探哨传令大作用,若大战之外出现了什么必须立即遣人处理的重要大事,裴玄素也可以立即找到人安排去处理。张韶年等及刚自宾州星夜兼程折返的何舟朱郢等人也是同样安排。
沈星等人没任务的时候跟着大军一起大战,但大多数时候他们作为纵观全局和补充传令兵之用。
这等大战,军令准确传递下去太重要了。
有了一轮传令兵,裴玄素都绝不够保险,于是他加了一轮。
沈星跑了左翼回来,气喘吁吁,刚刚翻身下马,何舟等人已经冲下去第二轮传令了,用不着他们。
但仅仅站了一会,听孙传廷和贾平低声说了几句,她立即就听明白了,心登时一震。
裴玄素霍地转身,也是一愣,两人视线对了一下,他神色一变,心中一紧。
暮色残阳,照在这处被万军向前厮喊奔涌所环绕的小丘之上。
从清晨到此刻,跟着大军急行军又大战,其实两人身上都浓浓的硝烟气息,原野的秋风很大,呼呼不断吹起沈星头盔下零星散乱的碎发,左半边脸黑乎乎抹开一团污渍,其实一刹那,沈星确实闪电般翻涌起前生的许多血腥记忆。
——那个人,从来都不听她的。他冷酷,他阴沉,他或许对她藏着深沉的爱,但对其余的绝大部分人和事都是极冷酷无情,他早已被残酷的变故和病糟蹋得面目全非。但偏偏他又是如此有能耐的一个人,他的雷霆血腥手腕向来让人闻风丧胆。
后来的勤王大战,他有多次因为更快捷更立竿见影采取人命去填通的偏激战策,既获得惊艳大胜,又更快更准地排除异己。
其中不乏张陵鉴的长子那个那一大批曾经的真正忧国忧民中立派,那些人绝大部分和他是死对头,但其实也有那么一小部分没那么偏激只是试图去扳回他的。
但不管前者后者,都被他迅速处掉了。
有些人有些营部真的是沈星没办法接受的。
血流成河,残肢断臂,给她带来了沉重的心理阴影和负担。
非常似曾相识的命令,几乎是一刹那,如春江水潮滔天翻涌一般,前生那些画面在脑内闪电翻涌,她闻言一愣,下意识捏住了拳。
她现在掌心缠着黑纱护掌,那种被束缚紧绷的感觉和前生截然不同,清晰传来,她又一下子有种恍然,这不是前生。
裴玄素站在高丘之上,一刹回身,他眉目间仍残存着猩红残忍的冷酷之色。他身先士卒,亲自率中军冲锋过多次,浑身处处喷溅的血迹,或干涸或新鲜浓稠,半边面点点,披风在中猎猎,浸染鲜血太多有点扬不起来,暮色残红,让人心丧胆骇。
小丘上冯维孙传廷仍在向传令兵复述裴玄素的军令,裴玄素转身却看见沈星,他当场心中一紧,那些万军而过冷冽如刀锋般的残酷血腥神态霎时如冰雪消融,他那双染血的丹凤目露出惊慌,几乎是三步并作两两步,就冲下了小丘。
这个方向避风一些,丘底夕阳拖出一片的黑影,他一半脸暗红的夕阳,一半脸在阴影里,面露急切,他急忙拉住沈星的两只手,低声对她说:“我没有其他选择。不是他们死,就是我们死。”
姓寇的该死,他知道沈星也不会介意寇氏的人,让沈星难受的从来只有大批的普通底层兵卒。
但这些兵卒,既然是寇氏的亲部,在这样的情况下,那就必须为此付出被牵涉的代价。
寇氏不解决,后续他们很可能会被拖累的全军覆没的。
裴玄素其实很注意这个事情的,因为沈星,但现在他只有一个选择。
裴玄素低声道:“此战结束之后,我会按兵册好生抚恤他们的。”
夕阳残红,丘底都的凉风呼呼而过,皮肤有点冷,但体内还热着。这种又热又冷中,裴玄素仅仅攒着她的手,一眨不眨看着她的眼睛,那双丹凤目和俊美摄人的面庞都流露出急切的紧张之色。
沈星从来没有一刻,这么清晰地感觉到,万军奔流,这个男人的紧张和急切,他心底的柔软之处和情感全部给了她。
沈星一直仰头看着他,她情绪上涌,于公于私,有些哽咽,她用力点头,有些哑声:“……我知道,我都知道的。”
沈星不知道别的将帅是怎么做的?
但古往今来,绝对不仅只有他一个。
想必很多面临错综复杂环境的名将都做过这样的事情吧?
他现在和前生那人不一样,他没有什么次要备用的、更安稳的可供选择方案。他只有这么一个选择。
沈星真的长进了,前生记忆翻涌一刹,她很快就压下来了,她仰头听着他急切说完,她用力点头,扑进他的怀里,裴玄素很高,比她高多了,她用力伸手搂住他的脖子,她在他颈脖说:“我们一起抚恤他们。”
若有罪孽,算两个人的,她分一半,两人一起承担。
百年之后,上穷碧落下黄泉,阎王殿下清算,他们都在一起。
裴玄素一下子就听明白了,紧紧贴着他怀里这具娇小坚韧的但温热的身躯啊,他以为他爱她到满泻已经不能再多一些了,但实际是可以更多一些的,胸口一刹情绪翻涌,鼓得硬硬胀胀,裴玄素喉结上下滚动片刻,他几乎是马上反手紧紧抱住她,“好!”
他不是什么无私的人,他爱她,爱到恨不得将她融进身躯血肉中,死了之后若还有意识在,他会死死攥着她,哪怕受罪也不放手。他也放不开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