冷战中,独坐书房,心念一动,却突然想个为什么?
她明明很喜欢琴棋书画的,这些雅致韵味的东西,她也非常有天赋。
可为什么那么排斥呢?
那个人,很快就想到了一处地方。
画面还是带着灰濛濛的色彩,像一卷旧画,但这一次,却有种如流水般无声淙淙缓和在。
“督主,邓司主呈上来的,已经查清楚了。”
沓沓的脚步声,偌大的书房内,奢华威肃,如椽巨烛烛火轻晃,韩勃一身银蓝赐服脚踏长靴,拿着一摞纸笺从门槛边说边往紫檀大书案的方向行来。
那个真正的阉人,眉宇间沉沉而几分阴柔的男人,坐在大书案后,坐直身,把那叠纸接过来,立即垂眸看了起来。
那人熟悉带阴柔阴沉的轮廓,脸色一沉,这一刻,裴玄素的意识好像接通了对方的心脏,情绪蓦地沉了下来。
那是沈星从小到大的生平,她在永巷的成长经历。
到了那个人的份上,“他”是太监的老祖宗,“他”查一件事,别说二十年,就算三十年四十年,只要知情者还能喘口气,都会绞尽脑汁去回忆。
所以,很快就有了答案。
沈星的幼年,其实很苦很苦,刚刚没入宫籍时,一家四口只能和很多人在一起挤一个大通铺,;过了很长的时间,徐家人才勉强有个小房间。
发黑的被褥,混乱的大通铺房间,谩骂吵杂,底层小宫人小太监没资格天天洗浴,浓郁的体味和异味充斥了整个房间。
一直到后面,沈辉盛带着孩子改了名字,借力去另外一处,一家人有了一个小小的房间,三个孩子才总算从日夜剑拔弩张的或紧张害怕或防御状态出来,一家人处境好了一些。
但也仅仅只是一些。
高门大族风光显赫,但同时嫉恨和得罪的新旧仇家也不会少,尤其是当年太祖皇帝和寇皇后争斗持续那么多年,已经到了你死我活的高潮,整个东都和国朝都被夹裹进去了。
徐家落魄了,一家几十口几乎死光,剩下弱的小的,伶仃四个,自然少不得有人秋后报复,把钱花下去,要在宫内把剩下的徐家人也摁死。
落在当时走过流放千里、家人死绝凄惶、最后没入宫籍的仓皇徐家人身上,那是如泰山压顶一般的艰难沉重。
饶是外头有人出手帮忙,招架去大部分,徐家在宫闱深处底层的日子,依然是十分的艰难不易。
魏国公府的种种辉煌,由于沈星出生太晚,家变时年纪太小,她基本没有记忆了。她从小记着的,就是从永巷里长大的小宫女。
沈星小小一个人儿,刚没入宫籍那一年,才堪堪三岁,大病初愈身体虚弱,她挨打,雨点般的大小拳头落在她的脑袋她的脸她的全身。可怜的瘦小女童,只是家里实在没办法,宫里没权势,没有闲人,她只得帮着家里干活跑腿。
被打了一顿,她不敢吭声,等人终于走了,她哭着爬起来,把破碎的东西捡起来躲到别的角落,她怕别人再来打她。偷偷哭了好一阵子,她把眼泪擦干净了,把粗布衣服和发黄的头发扒拉好,抱着摔碎的东西跑回家,蹲在房间等家里人下工回来,努力保持不哭,说是自己不小心把东西摔破了。
摔碎的是家里用的东西还好。
要是当差跑腿的公家东西,她说着说着,哇哇大哭起来,因为她害怕。
哭得家人心酸难忍,眼泪也哗哗,但急忙仰头抹去,佯装若无其事,一家人抱着最小的那个,努力安慰她说没事。
过后父亲抱着她当差负责的坏了的物件去了,有时候他会好好回来,好像轻轻过去没事了,但有时候父亲会被诘责为难得很厉害,家人处境也会直接急转直下,变得更加艰难。
想瞒她都瞒不过。
种种不易,种种困苦,一点一滴,俱在这纸笺上简短记述。但代入其中,那个小小的身体虚弱的女童,是多么艰难,多么惶恐。
她很懂事,从小就会想着怎么体贴家人;她不会自私,总是检讨自己,从自己身上寻找问题;幼年成长环境中,满满都是世态炎凉和各种恶意,所以她很能发现别人的好,很珍惜旁人对她的好,得到一分,入肉入心,恨不能回馈十分。
一点点好处,她能铭记一辈子。
她不会爱自己,她总是牺牲自己的感受,去顾全她认为更重要的人。
她总认为自己不行,不自信,觉得自己不配拥有更好的东西,所有哪怕重生,只敢最小的期盼,一家人能安好回归市井就好了。
她欣羡替别人高兴得到更美好的事物,却下意识把自己排除在外。
归根到底,是童年太多创伤和不幸,给她的心底烙下了一个深深的血肉模糊的伤口,从来没愈合过。她人长大了,但心里有一小部分,并没有跟着长大,仍然住着过去那个小小的无助年幼的她。
她没能治愈自己,甚至本人都未曾察觉,但这个伤口却影响着她的一生。
多么动魄惊心的一页页纸,那个人越看越慢,“他”极度的愤怒心疼,又不可置信,先前那些生气和不悦已经随着这翻开她无助的过去已经不翼而飞了。
只可惜,“他”也满身伤痕,病情严重连控制自己阴沉的情绪都无力。那时候,两人立场已经彻底相对,那么多的矛盾梗阻在彼此之间,他已经错失了走进她身边和贴近她的心的机会。他一身伤痛,想治愈她也已经无能为力了。
那串奇楠山子沉香木手串,祈祷的不仅仅只有两人的以后。“他”还祈求,若有来生,希望自己能健全一些,再给“他”一个机会重来,去抓出那些错失的机会,也让他有能力去治愈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