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也就是那场大战的一个小小插曲而已,同袍摔倒过,她也摔倒过,彼此互相拉扯掩护,马不好了,就共乘一匹,左右开弓不停顿。
沈星身上大伤没有,但这样细细碎碎的划伤不少,右手手掌内侧的虎口位置还因为紧紧握住刀柄反覆用力,磨掉了一大块皮肉,她其他地方都没有包扎,就这里伤口面积有些大,用麻布绷带包上了。
裴玄素这会儿看的正是她手上这个位置,其实他都知道,但先前根本顾不上,这会儿真正看又是一回事,刀剑加身他本人都不皱一下眉头,但这会儿看包着她只露出两根纤细手指的白皙右手,心疼得很,心里十分不是滋味。
饶是沈星一脸没什么事的样子。
沈星确实不觉得这是什么事,相比她好些同袍战友,她这根本就不是伤好不好?虎口也是因为皮太嫩,要是像芳叔和队副张茵他们那样,压根没事儿。她早就没把这茬放心上了,就是手包着日常有点不太方便。
“我和二姐二姐夫去见了爹爹,景昌跟着梁彻没去。说了大姐,还有蒋伯伯。哦,我想明天出城去,给蒋伯伯装殓。爹和我商量好的,说等这边事稍平些,如果可以,怎么也得送蒋伯伯一程。其他的没什么了,这几天,我就跟着赵姐跟何姐她们,在外朝和这边,赵姐她们说,要照常当差,我被安排在侯郭兴部,一直到今天,……”
她偎依在裴玄素的怀里,小声说着,看着他举着自己的手细细端详,不时按按摁摁,问她疼不疼?
这个午后,好不容易终于得到的点滴罅隙,难得的静谧时光。沈星嘴里回答着,不疼,没事,小伤啦,张茵他们的伤才是厉害的,不过当天就照常巡哨上岗了。
斜阳金灿灿的,投在对面的偌大朱红隔扇的窗纱,大幅大幅投在室内的地毯上,映着两人的手镀上了一层金色,手背指尖有些背光的暗,边缘又金色明亮。
沈星的视线却是落在裴玄素的手背和手指上。
他的手,曾经受的伤更多。时光已经将那些深刻见骨的伤口变成的旧疤痕。裴玄素皮肤极好,手上渐渐不见最开始那种坑坑洼洼的粉肉,变得平滑,但当初的伤口实在是太厉害太深,即便疤痕变旧长平皮肉了,但斑驳的痕迹依然颇为明显。
他并不像前生那人那般在意这些疤痕,并没有搽过玉容膏一类的东西。那双修长的手轮廓漂亮有力,在别人眼中,或许今时今日,更惊叹这种战损般的美丽,但落在沈星眼里,她却心疼他曾经受过的伤。
她一下子就想起当初镣铐下深得见了白骨令人齿酸的骇人伤口。
那时候,沈星一度很担心,他的手要留下永久的后遗症。
也就是转念一想,思及前生并没有,这才稍稍放下心来。
斜阳泛金,给两人的手都镀上了一层亮边,沈星看着,说话声却渐渐停了下来,她有些怔忪一瞬不瞬,记忆就像开闸,因为伤口回忆的一个点,刹那翻涌了起来。
沈星发现,她和裴玄素这辈子的,从蚕房开始到龙江,一幕幕,一桢桢,携手飞奔;雨夜乱葬岗;她第一次硬着胆子揣匕首去请大夫;她追着他重重扑在龙江湍急支流的木筏上,粗糙的巨木撞痛她的脸,黄水浇透兜脸眼睛都睁不开的那一瞬。都依然是那样的清晰。
她一点都没忘记。
“……那时候你的手伤得很厉害,都见到了青白色的骨头了,我偷偷担心,会留下后遗症。你想做的那么多,手若不方便怎么办?我把药全都找出来了,但还是很担心不够;后来从消巍坡回来,永南坊那一次,我真的很担心,是我的出现害了你,你要活不下去了。但幸好,你好起来;
后来,我们一起被发回莲花海,我大姐来看我了,还给了我那个墨玉牌。大姐走了后,我赶紧往回跑,我真担心你会回露馅!幸好,梁恩带的太医只是剪开了你的裤子后面,没脱。……”
“那天晚上,好大的雨,黑乎乎没有一点灯光,我其实有点害怕,又很冷,也不知什么时候睡着的。……”
是午夜的时候,她偎依在他的担架床的左侧,蜷缩着身体,脑袋靠在他的腰侧模模糊糊睡过去的。那时候他回头看着,小小的一团,他还心想,这女孩真小啊,委屈她,连累了她了。
裴玄素很快就被她的话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,他静静听着,连她的手都不知不觉放下来了,他在心里接上了这一句。
在这个静谧的午后,两人恩爱过后相拥着,沈星回忆飞掠,细细说着,原来那过去的一幕幕,两人的初相识,那个嘉懿君子的如玉青年,那个无以为报会俯身端正双膝跪在地上向她叩首的年轻男子,在她心里原来也是那样的清晰。
她轻轻笑了一下,静谧的室内,她浅笑着说:“那时候,你真的很像个如玉君子,我被你唬住了,觉得你好高贵的样子,和我们不是一样的人。”
就是,不明觉厉的样子,不知不觉让人屏息。
她非常错愕呢,因为和沈星认识的、记忆里的裴玄素,完全不是一个摸样,南辕北辙,泾渭分明。
沈星浅浅笑着,可笑着笑着,她喉头有点哽咽,眼泪渐渐盈满了眼眶,可能是因为她知道自己决定要和前生那人告别,脑海里自由意识,已经一瞬闪过好几桢浓烈的前生画面。
她赶紧努力按住思绪,不许自己再去想,此刻裴玄素是主角,她不许自己因为其他人事流泪,这是对裴玄素的不尊重,这是损伤辜负裴玄素对她的这份深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