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厢房那边,太医和老刘大夫忙忙碌碌给蔺卓卿治伤。
那边人很多,沈星三人站在抱厦后方的月亮门前远远看着。
夏日阳光炎炎,围墙外东提辖司那边的大杨树枝条伸展过来,他们站在斑斑驳驳的树荫底下,一阵炎热的风过,大杨树和花坛刷刷作响。
徐芳低声和她说:“您别在意那个疯子说的,他都有些癫了,他又怎知我们家的情况?”
一家有一家事,蔺卓卿运气好,被过继出去,事发当时又十几岁懂事了,怎知被流放的苦?怎么没入宫籍的小孩子生存有多么不容易。
不是徐芳偏颇,他认为他们家的小小姐和小公子们,还有四公子,可比蔺卓卿好太多的。
沈星叹了口气:“我知道的芳叔,我肯定不会全听他的。”
蔺卓卿很偏激,她知道的,景昌和自家人这些年的不容易,没有谁比她更清楚了。
徐芳也一身腌臜,沈星说:“芳叔邓大哥你们轮流去洗个澡换身衣裳吧,这里是提辖司和诏狱,没事的。”
杨辛他们也远远跟着呢,“让杨辛和张大哥他们也轮流去罢。”
于是徐芳和邓呈讳小声商量两句,徐芳先去了,他过去杨辛张合那边说了,和好几个人一起回东西提辖司的值房先赶紧把衣服换了梳洗一下。
诏狱进入东提辖司有小门,就在月亮门后面,沈星回头望了厢房一眼,她走了几步,过了小门,就在小门旁边的花坛坐下。
都是些普通低矮花木,一丛丛狗尾巴草从里头挤出来,她抽了一条狗尾巴草的草芯,蓬松的尾巴,一股新鲜的草木气息。
她一个人静静坐着,低头无意识绕着狗尾巴草的草茎,看着它们在她的手指绕了一圈又一圈。
她有些沉默,觉得悲凉,其实由于家变时年岁太小了,又大病一场,其实她对祖父和伯父他们已经没有记忆了,对祖上的辉煌更是没丝毫真切感,道听途说,只添了一点,她是故事里的人。
她从小就在永巷,有记忆就身处宫闱,更多真切的感受,就是她是个小心翼翼的小宫女。
那些祖父伯父的时光,距离她已经太远了。
家贫莫道曾祖贵。
她从来不把这些出身挂嘴皮子上,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了不起的。
在她心里,她就是个永巷就小宫女。
祖父、伯父、魏国公府,更像是一个符号。
她这是第一次真真正正,听这些外面认识她祖父和伯父们的人,说起他们。
也是第一次,真真切切的,为她出生不久后、有记忆以来就已经发生了抄家夺爵感觉发在内心的难受。
为她的祖父、伯父们感到悲哀。
她忽然想起父亲,很多次,夜凉如水,他或偶尔闲暇端着小凳子坐在门槛后,或低头切肉菜淘米。
父亲无声下那种凉意侵体的沉默悲伤。
她又想起了前生的裴玄素,那个人,无怪疯了一样非得鞭尸掘坟。
都是一样的,亲身经历,没法像沈爹一样看得开的,很容易就会疯癫一般的恨意。
就好像蔺卓卿也一样。
她家、蔺家,和裴玄素家,都一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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