趁着打招呼的功夫,他悄然打量了一眼这位年纪轻轻,便打败了两位最受宠的王兄,靠着逼宫造反登上王位,又在短时间内安抚住民心的小西戎王,只见这人生得一双如曜石般幽深的细长凤眸,经年累月的烈日并未在他脸颊上留下任何痕迹,他瞧着细皮白肉,不同于西戎人天生的魁岸威猛,整个人看上去倒是有几分温文尔雅,但扒开这层肤浅的皮囊,内里藏着的却是骇人的拳拳野心。
谢见君不动声色地敛回眸光,将视线重新放在七皇子身上,他没期望互市通商一事儿,仅商谈一回便能敲定,今日前来,权当是探探彼此的底细。
“早听闻贵国皇帝龙威燕颔,有凛然英法之资,一直未能有幸得见其真容,如今见睿王殿下气宇轩昂,夭矫不群,想来应是”
谢见君听着这位小西戎王的部下逮着七皇子喋喋不休地夸赞,禁不住挑眉,他还当西戎人性情粗犷蛮悍,不会说这些漂亮话呢。
但伸手不打笑脸人,人家对面夸完,他也得硬着头皮夸夸那小西戎王。
故而这一来一往,小半个时辰就过去了,鸿胪寺卿宋昀在旁正襟危坐,神色凛然,然熟知他的人才知道他此刻有多焦躁难耐,他们是来谈事儿,可不是来互相吹捧的!这若是换到民风不开化的北辰,两边此刻早已经拍案叫骂了
侍从换了新茶,话头终于进入正题。
明面上是谈判议和与通商,但实际谢见君此行是带着任务来的,等到小西戎王身边的部下挑起话头,七皇子看他眼色,立时就提出这互市的口子可以撕开,但是熹和的铁器和茶叶须得由官府官职,严禁民间随意买卖,西戎的子民若是想要买这两样东西,必得以马易其物。
“你们熹和趁火打劫,欺人太甚!”部下也是得了西戎王的授意,当即冷声拍案而起。
“既是商谈,我朝开出条件,有何不可?如何就算得上欺人了?”谢见君不紧不慢地反驳了回去,怼得那部下哑口无言,两颊涨得通红。
“尔等算计我们部落的战马,想用茶叶和铁器来换,这莫不是居心叵测?”部下支支吾吾半天才道。
“这说的哪里话?是贵国想要这两样,得拿战马换。”如此前后顺序一调,便全然不是一个味儿了,谢见君咬字极重,似是刻意强调。
他条件开得理直气壮,便是提前做过了功课,这西戎位居西北边境,常年以牛羊肉为食,肉食顶饥,只是吃多了,难免会消化不了。
这个时候,茶叶消解腥膻之气的作用就显现出来了,“攻肉食之膻腻,涤通宵之昏寐”,西戎人虽靠着草原这一得天独厚的优势,但部落的土地并不适宜种植茶叶和粮食,遂他们几番南下侵略熹和,图的就是抢掠茶叶。
至于铁器,原料昂贵,锻造工艺艰辛,连熹和都未能家家户户地全部普及,更别说要啥,啥也紧缺的西戎了。
但提出“以马易物”此举策,是崇文帝跟师文宣等人商量了数日得来的结果。
熹和地处平原地带,不易豢养战马,又常年经受边境的侵扰,苦不堪言,然西戎人扎根于草原,自小与马相伴,军中铁骑更是令人闻风丧胆,熹和数年与之抵抗不过,就是有此原因,故而,崇文帝急需要战马来培养骑兵,用来对抗西戎一朝背信弃义,卷土重来。
西戎显然没想到熹和还藏了一手,别说是先前耀武扬威的部下了,连神色淡然的小西戎王都有些绷不住。
求和为假,互市为真,他打的是名正言顺“掠夺”熹和的主意,盘算着通过通商,以此来换取子民们所需的东西,丰盈本国的物资,没成想被人摆了一道儿,登时面露难色地哭诉起来,
“睿王殿下可知,我等虽身居草原,但也并非如您所想那般畅快,这每年冬日河水结冰,草原一片荒芜,只等着春末才复苏,时值大暑方能得见一片郁郁葱葱,如此恶劣之境,哪里是能养的了战马的?先前供奉给贵国的五千匹战马已然是倾其所有了。”
谢见君听之简直想笑,这会儿想起哭穷来了,当初五万骑兵浩浩荡荡地压境,意图将熹和国土占为己有的时候,可没见着战马贫缺。
鸿胪寺卿宋昀此时终于也忍不住站出来,同西戎王就此事来来回回地拉扯了几句。
谢见君闲下空,安静地坐在一旁听宋昀脸红脖子粗地与其部下争论。
冷不丁,许久不曾发声的七皇子将手中一直把玩着的茶杯重重地搁放下,那杯中茶水溅了一桌,“孤本带着诚意而来,妄图同贵国议和,成商贾云集,边陲晏然,百姓安居乐业之美,奈何贵国心不应口,假情假意,既是如此,孤以为,互市通商一事,不必再提,孤回去也会如实禀告给父皇,往后再做定夺。”
说罢,他率先起身,头也不回地出了厢房。
在场众人都愣住了,连谢见君也怔忪了一瞬,谁也没想到第一回商谈,竟以这样潦草的结果收场,几乎算得上不欢而散。
回到驿馆后,七皇子又召见了谢见君。
“谢卿,孤方才是不是太莽撞了。”他也是回来路上,才不禁有些后怕起来,倒不是害怕那位杀伐果断的西戎王,他担心坏了太子的好事儿。
“殿下之英勇,臣等着实有些诧异,然这商谈本就是两方博弈,谈得拢,谈不拢都是常事,殿下切莫担心。”谢见君温声温气地宽宥他道。
“那西戎王会松口吗?”七皇子追问,“若是又要打仗,可怎么办?孤还跟百姓们许诺,要让他们过上安宁日子呢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