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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156 章(第1页)

上蔡位于洛阳与襄樊两城之间的折中线上。既要两方会谈,商讨南北局势,那么就谁也别占谁的便宜,定在上蔡,便是客里无宾主,落得个旗鼓相当。悬瓠城外有一片木兰陂,正值芳草萋萋,山花烂漫。梧桐高树上蝉鸣不绝,一道环形的水泊宛如长练围绕着山陂,岸边苇荻青青,随风轻动。两方人马几乎同时到达。从南来的,为首一匹青骢马上,是一名白纶巾,直裰衫,轻袍缓带的儒雅男子,吟鞭北望,气概潇洒。他的年纪必在不惑之上了,容颜却保养得光泽俊朗,清气夺目。此人正是荆州府君谢韬,在他马旁,二郎谢止为父牵马,谢止手边,又带着一个十岁左右质气沉稳的小儿。人之后,则有不过二十人的护卫与僮仆苍头。这些仆役跟随家主辗转百里路途而来,手中竟还携带着茶瓶竹炉,香篆棋枰等风雅之物。谢韬目望四野,心旷神怡,提鞭悠然地一指潺潺溪水旁的一座凉亭,指示家人:“便在那里摆这局棋吧。”说话间,谢家父子闻马蹄声自北传来,转目而望。一见那踏马当先的两骑,谢止眸光熠熠。只见左边汗血马上的女子渌发霓裳,飘然若仙,右侧骏马上,卫大司马雄傲悍凛的身影亦是他所熟悉的,只不过今日又有些不同——卫觎身上披了狐裘。那领雪白的裘衣在盛夏烈日的照耀下,像一瀑化不去的冰雪,极为刺目。谢止神色微变地看向父亲。谢韬眼望那身白衣由远及近,指敲鞭柄,轻喟一声:“十六啊……”谢止身边的那个男孩子见到来人,比大人们更为激动,目光如炬地凝视着那位美丽的姊姊,心中有千万句言语,却咬住自己发颤的嘴唇,安静等待。簪缨和卫觎很快在对方面前勒住了马。他们也非单枪匹马而来,为今日一会,龙莽亲率五千铁骑暗缀在后,檀顺、姜娘做二人的贴身侍卫随行,另有暗卫潜伏四围,以防不豫。今日这场上蔡会谈,卫唐二人的目的往小说是要说服谢韬借道,撤下荆州沿江的布防,让他们带兵直取空虚无主的蜀境。从大局看,则意味着一旦荆蜀破防,南朝再无屏障,他们便可不再枉送一兵一卒的性命,不战而匡合南北。难得谢韬有魄力,身为南朝的重镇刺史,在如此紧张形势下,私会北境逆臣,而且心知肚明对方是要游说他归附,此事但被建康获悉,对于他的官声与前途都将不利。可他依旧愿来应约。这给了卫觎与簪缨很大的鼓舞,同时更坚定了任何障碍都不能阻挡他们的这趟南行。哪怕是卫觎在动身前一日夜里,蛊毒突然发作。当时,簪缨尚在睡梦之中,黑暗的寝帐里,卫觎突然翻身压住她,纤薄衣料下的身躯滚烫,那双弥着浓雾的赤黑眼眸,被汗濡得湿沉。被惊醒的簪缨睁眼便听见他战栗的低喘:“阿奴……我受不了了,我想看你哭。”那不容质疑的语气底下,藏着一种兴奋的撕扯感与霸道的凶狂。簪缨经过短暂的惊悚,很快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。黑暗中,她感受到贴在自己身上急若鼙鼓的心跳,闭了闭眼,心想:葛先生所说的难以自控的凶险,便是今日了吗?心中却奇怪地没有害怕,只是很轻很柔地说:“那你别弄疼我。”卫觎听到女孩甜软的声音,腹下凶器暴怒,发出一声不类人的闷吼。他埋头一口咬在她肩窝上,“不许这么乖!”他凶着一双浸冰的眉眼,随即翻过她身体下榻,趁着还有最后一分理智在,知道自己不能再多留片刻,赤足奔出寝殿,去寻葛清营。临出门前,他不忘搜刮出这副凶煞身体内仅剩的温柔,压着满心戾欲,放轻声道:“阿奴先睡,不要怕。”簪缨在漆黑一片中睁眼望着帐灯,两行珠泪滑下眼角,没入枕芯。她没有跟出去,也没唤人来点灯,却在帐子中一直等他。那夜直到黎明将至,她才等回卫觎。男人带着一身浸过冰水的冷气,萧索疲恹,暮气沉沉,在昧昧的天光下,睫上全是白霜。簪缨挑开床帐,二人对视。簪缨看到他睫上凝的霜色,眼眶发红,试着唤声观白,招手,“你来,我帮你把头发擦干。”卫觎顿了一下,眼里陌生的神色方慢慢褪去,坐在她身边。冰冷的手指勾住她一片衣角,不放开。簪缨为卫觎绞干冰冷潮湿的头发,取来牙梳,为他一下下梳头至天明。“观白。”木兰陂溪水汩汩,风气骀荡,两骑一停,簪缨清泠的目光向对面诸人身上一扫而过,转头观察卫觎的气色。“前日夜里的事,”卫觎盯着对面五丈开外那打头的一骑,唇边却带了点不着边际的笑,“你寝榻玉枕下铸有一条缎带,我告诉过你,有异便扯动缎带,埋线的暗道牵着殿外警铃,会有戍卫来控住我,保你安全。”说到这里,他才转头,那双含情的眼眸不轻不重点着她,“你不听话的这笔账,莫以为过去了,回去跟你算。”簪缨听他言语无异,心头微松,毫不心虚,回以从容漫淡的一笑,“算就算。”二人目光同时一变,身姿轻俊地下马,并肩走向谢韬。檀顺与姜娘腰系佩刀,紧随在后。谢韬同时下蹬,双方相会,这位辈分年龄皆最长的谢府君,望向今日初见的故人小女,最先开口:“小娘子在青州治事,动静机宜,于洛阳善举,我亦有闻。昔者内子颇为敬重唐夫人,我两家也算有过渊源,有些事,谢某本该伸手帮一把,奈何国事在先,私谊在后。小娘子善解人意,当能理解。”他这番先阐之言,便是表明立场,他此来是观风待时,听听他们有何话说,可不是来攀交情,投诚于你卫觎的。卫觎瞥睫,“世叔如此说,见外了。()”卫觎与谢韬分别镇守北府与西府,曾有并肩为战的旧义,对谢韬的态度自然不似对待建康的那帮世家酒囊。只不过他发作的后遗症还未过,浑身透着一层疏离冷恹。谢止向卫觎一揖,≈ap;ldo;二郎见过大司马。我父今日冒险来此,若如此还落得≈ap;lso;见外≈ap;rso;二字,未免人心不足,寒人心肠了。?()?[()]『来[]?看最新章节?完整章节』()”他一言落,有风起,水边芦荻忽摇荡而动,清澈深沉的水泊上一个个细小气泡鼓出又破裂,生出一圈圈细小的涟痕。两方间的气氛须臾之间暗流涌动。簪缨心里清楚,双方都在争夺一个话语权上的主动,好占上风。她莞尔笑道:“府君实对子婴过奖了。大司马之所以能顺利攻占洛阳,收复神州,赖有荆州在后为盾,协助之功。小女一早便欲随大司马拜访府尹,只恨没有机会,今日一见府君,便觉澡雪精神,心清神怡,实乃幸甚。”谢韬听后,爽声一乐,“从前便听二郎说过,小娘子是个会夸人的,左牵右绕把你请进挖好的坑中,还能保你甘之如饴。今日一见,诚知不虚啊。”他比手向那凉亭方向,“罢,莫站在这里说话了,亭中正烹着茶,岭山高岩二十年生的单枞,十六,移步吧?”卫觎颔首,“知世叔爱茶,此行特意带了洛阳宫府库珍藏的龙凤茶团赠予世叔,请世叔品鉴。”说罢,他虚揽簪缨入亭。这座八角凉亭中有美人阑靠相对两面,经年风吹雨打,露出木柞本色,虽然朴陋了些,亦不失为古风。阑座之间,一面紫檀棋枰已经摆好,卫觎见了,古怪地哂了下眉,“世叔好雅趣。”谢韬不接这小子的揶揄,含笑转看簪缨,“公牍劳形,我喜欢下棋时说事,唐娘子不介意吧?”簪缨道:“怪道人称谢府君为南朝风流第一甲。”说着,她目光不由看向谢止身旁那小小男童。此时众人的寒暄都道过了,男孩方敢上前,抬臂向簪缨鞠躬一揖,却是板板正正的学士之礼。男孩睁着大而明亮的眼睛道:“唐姊姊,梁麦听您的话,每日都有用功读书,谢太守心善,肯拨冗点拨我,我如今已读完孔孟,还在学诗。”原来此子便是当年簪缨路过梁家村时,从残害乡民的胡人铁蹄下从井里救上来的梁家孤儿。那满村百姓,唯一活下来的,也只有这孩子了。簪缨还记得,这孩子最初被救上时状若痴呆,不饮不食,她便烦劳任娘子好生照料他。当时任氏还未有妊,见这孩童可怜,当作亲儿一般照拂,这才使他慢慢地恢复过来。

后来一行人离开豫州时,任氏和孩子处出了感情,舍不下他,想带他一起走。还是杜掌柜提醒说,他们做的事不乏凶险,带上这孩子未必是对他好,梁麦这才被留在豫州。只是簪缨启程那一日,这个一直木讷不言的孩子突然从屋中跑()出,追上簪缨,用稚嫩沙哑的嗓音说:“恩人姊姊,我听说你们是打胡人的,我叫梁麦,也想入伍杀敌,行不行?”这还只是个七八岁的孩子,一双眼里却已被家破人亡的痛苦与仇恨占满。当时的簪缨远不如今日成熟,还偷偷抹了泪,她蹲下身,告诉这个孩子:“听姊姊说,想打跑残暴的胡人,既需要身强体壮的兵将,也需要读书明理的人,待你长大时,也许这片土地已经战火消弥,百姓安乐,到那时,世道的清明便倚赖读书人了。所以你先好好地活着,读书学道理,等长大了再言其他,好吗?”当年的小男孩郑重其事点了头。他那双乌漆圆润的眼睛让簪缨印象深刻,所以她节。完整章节』()”梁麦先时见兵出于水,挥刀袭来,的确胆寒心惊,后来发现唐姊姊他们安排了援军埋伏,在亭外围织成一张细密大网,那些黑衣杀手根本进不得身,便不那么怕了。孩子摇摇头,目光晶亮地望着簪缨,见唐姊姊轻弯唇角,那张漂亮之极的面孔上却露出一种讥讽的狠色,直视谢韬道:“阁下以为是洛阳有求于荆州吗?若今日谈不拢,我可向府君保证,回去以后,不管卫观白如何,洛阳在中秋之前必发五十万大军,兵分六路,全力攻南!”谢韬倏然一怔,继而笑了一声,这样一个娇柔女子,怕连枪杆刀柄都没摸过,敢与他谈用兵之道?好啊。谢蹈瞟一眼神色淡然甚至还有点骄傲的卫觎,不睬他,拂袖落座,拈一白子应手落下,“六路?好大的口气啊。某愿闻其详。”漫山厮杀,佐成推演沙盘的助兴之乐。卫觎长身立在簪缨的美人靠后,既是她想要下这一局,他便为她遮风,挡血。谢止亦神色郑重站在父亲身后,仿若掠阵。梁麦,这个出身微寒还不知自己将来会跻身何等高度的乡村孤子,安静地在亭子里,为对弈双方烹茗添茶。一场足以改变天下格局,铭载青史的上蔡会谈,入局之人,五人而已。!(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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