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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23章 楼船惊梦双更(第1页)

八月下旬,一片秋风扫落叶。花溪村的景象一天一变,与濮阳漪当初来的时候,又有不同。阿左和阿右像两个机灵鬼似的,自告奋勇带着她去庄子闲逛,小家伙混得很熟,这边菜苗那边兔子,全有他们染指过的痕迹。这一桩桩的,他们都显摆似的告诉濮阳漪。濮阳漪心性好动,喜欢得不行。尤其那青绿的菜地,看得她眼睛都直了。“不如摘一些回去,晚上煮面片也好。”阿左眼睛一瞪,连忙伸手阻止。“不行,这是我舅母的江山。”阿右也撇了撇嘴巴,很不情愿。“不要打我舅母的江山。”平原县君愣了愣,笑不可支,“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?”崔稚听着孩子一口一个舅母叫得慌,心里便不时浮起离京前入宫去看太后,太后提到冯姬时的表情。这哪里是她的江山?冯蕴夺的是她们李家的江山啊。勾走了裴獗的魂,连敖七都被她迷惑……趁着濮阳漪四处游走,崔稚借口很累,又回到庄子里找到冯蕴。“冯姬,我有一事相问。”冯蕴这会子是真忙,但人家开了口,她还是耐着性子,笑着问:“崔四娘子请讲。”崔稚道:“敖郎可有来信?”冯蕴皱了皱眉。看来她还不知道敖七的现状。“没有。”冯蕴很坦然地告诉她,“战时多有不便,敖七想来不便写信,崔四娘子也不要太担心。”崔稚抿了抿嘴角,似乎想说什么,又咽下去。“开年我和敖郎大婚,请冯姬入京吃喜酒。”冯蕴有些意外她会这样说。看着眼前这张戒备的脸,笑着嗯声。“恭喜崔四娘子,我一定来。”-碰上缠人的主,冯蕴很是无奈,百忙中,还是招呼濮阳漪和崔稚在花溪村用了午食。仍是简单的家常饭菜,灶上按濮阳漪的要求,摘了两棵青菜回来,炒给她吃。濮阳漪再一次心满意足地上了马车。阿左和阿右跟着她,眼角润润的。“舅母……”冯蕴面带微笑,将两把长命锁,挂在他们的脖子上。“平安富贵,无病无灾。”长命锁是银子做的,安渡城就一家银铺开着,做工不是很好,但孩子来了这么久,她得表达一点心意。阿左阿右强忍泪水,不停地瘪着嘴巴点头,安慰她自己乖自己听话。可是,在被仆女抱上马车的时候,还是大哭起来。“舅母,我们在中京等你……”“舅母……我们还来……”冯蕴但笑不语,朝他们摆手。等马车带着孩子的哭声走远,这才木然着脸回来,带人将药品装箱,一并运往石观码头。明儿一早,就要送去信州了。这是重生回来第一次出远门。冯蕴准备得很充分。吃的,穿的,用的,就像她当初带着小驴车去北雍军大营一样,又是满满当当的一车。村里人看到这般,都上来调侃。“里正娘子不会不回来了吧?”冯蕴看着自己的庄园,笑着回应。“那我可舍不得。”村人都表示出了友好,汪氏和孙家大嫂甚至还带来了鸡蛋等食物,叮嘱她路上吃。任汝德也来了,挤在人群中,朝冯蕴拱手作揖。“村学的事,有我看着,里君放心自去。”冯蕴还礼,“有劳先生。”村里有十个什长,庄子里有阿楼和邢丙,农具坊有涂家坞堡的丛师傅和几个匠人,各项事宜都交代得清楚,她没什么不放心的。这次出门由叶闯带队,除了大满和小满,随行的全是裴獗留下的侍卫,庄子里的部曲,冯蕴一个都没带走。天不亮就出发,花溪村居然有许多村民前来送行。“里正娘子早些回来。”有几个妇人听说她此去,是要到信州战场,甚至流下了眼泪。“里正娘子要好好的,全须全尾地回来呀。”浓雾弥漫间,村人的脸像上了一层釉,模糊又温暖。冯蕴打着帘子,一路跟人微笑道别。直到出了花溪村,她才放下帘子坐好,长长吁一口气,脸上的笑容也敛了起来。“快着些,别误了时辰。”-石观县码头,贺洽早已在等待。但他没有想到,冯蕴说的带点药品,会有这么多,而且全是战场上急需的伤药,当即便激动起来,拱手时,手都在颤抖。“太好了,这可太好了。”贺洽是从战场上下来的人,他很清楚,每场仗打下来,很多人不是被敌人杀死的,而是因为受伤不治,缺医少药而死的。这些药,可以救多少士兵的命啊。贺洽朝冯蕴长长揖一礼,眼里全是感动。“里君大才。”他从来没有对一个女郎这样敬重过。怪不得大将军会在出征前,对他那般吩咐……将军是多想护着这个女郎啊。小主,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,,后面更精彩!可他违背了将军的心意,放女郎去信州,不知究竟是对,还是错……贺洽脑子里风浪不断,而冯蕴的药品已然运上了停靠的楼船。船上运载的全是送往信州的军用物资,有士兵在甲板上检查,一个个持锐披甲,面无表情,看上去很是严肃。负责运送的是行军长史覃大金,他和冯蕴早有交道,又有贺洽的提前知会,于是粗粗打量几眼,便招了招手。“带冯姬上船。”冯蕴走在前面,侍卫营的兵马紧随其后,上了楼船。贺洽领着人在岸边挥手。阿楼、邢丙等人,也挤在人群里,大喊。“女郎保重!”“保重。”冯蕴朝他们挥手。就在这时,码头上突然出现一行人。看仆从的打扮,不是晋齐的人,而是云川人。冯蕴坐在船舱边往外看,很快发现了淳于焰那一张令人勿近的清冷面具。而他的身影,很快便通往了码头的另一端。那里也停靠着一艘船。-这是冯蕴第一次乘坐楼船。也是第一次,看到北雍军的“舟师”和水战力量。有点出乎意料,楼船船体庞大无比,比她以为的要强上许多,一点也不输于齐国。所以,前世那一战,如果不是三将背刺,裴獗怎么会败在萧呈手上呢?如今眼看往事要重演,还是提前了三年之久,她是那样急迫,想去信州,去到阵前,要揭穿萧呈的阴谋……大抵是这三天太累了,坐在船舱里,她便有些昏昏欲睡。覃大金专门为她备了一个小房间,身侧有大满和小满陪侍。困了,她便放心地躺下去休息。这一觉冯蕴睡得沉,依稀恍惚间,她感觉身子很是不适,竟像是生病了一般,忽冷忽热,蜷缩着身子仍是控制不住颤抖,鼻翼里的呼吸都灼热起来……最糟糕的是,她好似完全无法控制自己,手脚都动不了,眼皮又涩又重,怎么都睁不开了……宛然如梦。迷迷糊糊间,耳畔忽然传来一阵兵戈声,厮杀震天,鲜血几乎要溅到眼前,空气里弥漫着腥臭的味道……接着,火光冲天而起,恐惧感就那样弥漫过来。她不知发生了什么,脑子里是空洞的,胸口却灼痛异常……“大将军,韩绪、楚长反了、胡宜也反啦,我们被包围了!”这个声音熟悉又带点陌生。冯蕴觉得自己是在哪里经历过的,脑子里懵了片刻……一个清冽的声音,突然破空传过来,撕心裂肺。“阿舅……快!快撤!不要再往前追了!”是敖七。他仍是少年的模样,手上提着滴血的环首刀,拼命地策马往前。追着,喊着,冲着,要拦截那个踩着鲜血迎战敌军的高大身影。那个身躯是战场的集点,顷刻间便被一群齐军包围住,后方的弓箭手黑压压地蹲身挽弓,密集的箭雨朝他飞了过去。他好似并不畏惧,手持缰绳往前奔驰,一直跑一直跑,往河岸的方向,到处是火光,到处是鲜血,到处是发狂的喊杀声,他好像听不见,一人一马奔腾在成千上万的兵阵中间,凝成一个孤寂的画面。手起刀落,惨叫声起,无数兵卒倒在他的铁蹄下……又有更多人朝他杀过去。“杀裴獗!陛下重赏。”“杀裴獗!”“杀啊——”背后一骑飞奔过来,挡住冰冷的长矛,回头大呼:“阿舅快走!我来掩护你!”“阿舅……”敖七喘息起来。他杀红了眼睛,也气红了眼睛。“不要追了!阿舅,让她去死吧!”“她是细作,是齐国派来的细作,让她去死!”冯蕴看见了敖七眼里的憎恨,就和往常看她时一模一样,满是鄙夷和愤慨,可此刻的场景,显然是有些不同的。她就像生出了一双无处不在的眼睛,可以看到整个战局,可以看到每个人的表情……可是她,此刻在哪里?她惊觉一身冷汗,她此刻在哪里?她坐在船上,不是楼船……是萧呈派到石观码头接她回齐国的那艘战船……“不要怕,战争就是这般,总有人会死。”一只手轻抚了一下她的头发,那个温和的声音就在耳边,那人似乎怕她着凉,脱下自己的氅子披在她的肩膀上。“你身子在抖,冷吗?”他双眼看着冯蕴,目光凉了凉,唇角却勾出一抹笑来,安抚般拍拍她的肩膀。“还在担心你大兄?不要紧张,温将军骁勇善战,齐军五十万精锐,又有韩、楚、胡三位将军里应外合,此战,我们必胜……”那只手,骨节修长而白皙。那人的言行,雅致而矜贵……这是御驾亲征的齐帝。他的身侧立着好几个侍卫,其中一个叫金戈,一个叫铁马。他们的脸无一例外是冰冷而无情的。唯有萧呈温润清雅,如竹林高僧廊下修士那般纤尘不凡。,!冯蕴听得到战场的喊杀声,很想睁开眼睛看个究竟,也想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。她为何会在这个时候,莫名其妙的看到萧呈?“冯十二娘!你听着,我敖七,我敖七总有一天要杀了你……”“我要将你碎尸万段,五马分尸,我要你生生世世不得好死!”“你这个叛徒,不要脸的叛徒!”“啊——”敖七的怒骂声穿过了齐军的箭阵,又穿过了齐军的甲兵、骑兵,传到了战船上……隔着厚厚的纱帘,冯蕴本该是什么都看不见的……可她居然清晰地看到齐军阵前,大兄高坐马上,挽起长弓,一支羽箭从他掌中飞出,重重地射入裴獗的胸膛。“杀裴獗!”漫天箭雨,如雨下一般飞过去……“阿舅!”“大将军!”敖七在撕心裂肺的哭喊。北雍军士兵山呼海啸一般往前涌来。“兄弟们冲啊,掩护大将军撤退。”夕阳的余晖落在裴獗冷硬的盔甲上,带着鲜血的味道,说不出的肃杀寒凉,那光似火一样,仿佛要燃烧到冯蕴的心里来……冯蕴身上虚软,她想喊,喊不出。她想爬起来,却怎么也动不了……裴獗受伤了。大兄射出的那一支箭正中他的胸膛。他却好像感觉不到疼痛,面无表情地砍掉箭羽,骑着那匹高大的黑马,继续冲向岸边的战船,那双眼睛仿佛要溢出血光。他的左右,侍卫们拼了命的掩护,要救中箭的主帅……冯蕴看到了左仲、纪佑,看到了叶闯、曹开,看到了侍卫营许多熟悉的面孔。他们有的呐喊着举起刀枪。有的被长矛从前胸刺到后背,倒在了马蹄下,倒在了一片片的血泊中……“啊——”冯蕴疯了般想尖叫。可她没有声音发出来……大黑马就在这时倒下去了。冯蕴记得黑马叫“踏雪”,通体全黑,只有四蹄是雪白,皮毛光滑,身体健硕,长得很漂亮,因此它的脾性不是很好,眼睛跟他的主人一样,写着生人勿近的冷漠,以及高傲。裴獗把它当宝贝当孩子般疼着……踏雪悲呼着,长长地嘶鸣一声,滚在地上。马上的裴獗,摔了下来。双方士兵疯了般往前涌上……山呼海啸般的吼声里,唯有敖七的声音高亢而痛苦,冯蕴怎么都避不开,针一般扎着她的心。“她不值得,阿舅,她不值得啊!”冯蕴闭上眼睛,泪如雨下。她从来没有那样疼痛过,好像那穿胸而过的箭,射中的是自己的心脏……在晋国的三年,她每日里战战兢兢的活着,被劫持,被陷害,被刺杀,一次次死里逃生……再被他亲手撵出中京,被耻笑、被侮辱、被看轻,只要是个晋人好似都可以啐她一口,踩她一脚。千般万般的苦都尝尽了,她仍然只是一个“裴大将军的姬妾”,敌国来的姬妾,得不到半分尊重……在他眼里,她不值得……在所有人眼里,她都不值得。谁又值得呢?是安渡河边,双颊红晕坐在茂盛青草上的娇娘,手上拿着刚采摘的木棉花,望着远处河面上打鱼的姑娘,听着她唱清越动人的情歌,鼓起勇气问身边那个一身戎装的男人……“将军,等仗打完了,你准备做什么?”她渴望得到分享。他没有回答,只说:“天快黑了。河边风大,回吧。”是中京将军府里,那只因为担心而整夜整夜睡不着,抱着被子枯守的金丝雀,看见那人进门,长长松口气,紧张地询问:“军务很忙吗?这么晚才回来……将军,是去宫里了吗?”他站在灯火里面无表情地看着她。“几时了?去睡。”是那些昏暗而颠狂的夜里,被翻鸳鸯的疯狂时,那个渴望拥有一个孩子,有子傍身,得到庇护的姬妾,眼巴巴地望着他。“将军,我想要个孩子,给我个孩子吧……”是她喘着气的央求,是她缠着他的索取。他总会骤然加快,带着克制的喘息,在那铺天盖地的快感里,清醒至极地在关键时候毅然决然地抽离……“还不是时候。”他说:“再等等。”在她无助的颤抖和绝望的眼神里,他用冷漠到近乎残忍的拒绝,将她一次次的希望打入万劫不复之地。她不知他在等什么。许是等那样一个人,一个配得上孕育他子嗣的女子。如果没有,他宁愿不要孩子……他从来没有说过太狠的话。大多时候,对他都是很好的……可她真的伤到了,一点点伤透了心。从中京到安渡那一路,“弃妇”两个字,一笔一画刻身上,在无数鄙夷和侮辱的目光里,她的心仿佛在被他凌迟……她许是不值得。可她从没想让他死……哪怕联络萧呈策反三将,她仍然没有想过,裴獗会在战争中死去,会从踏雪的马背上倒下来。那样钢硬的男人也会倒下去吗?战火蔓延的鲜血,刺激得她浑身发抖。混乱的记忆模糊在石观码头那一场厮杀里,一幕幕如同幻影,又如同梦境,出现在冯蕴的脑海里……裴獗不要死……他死了,何人来憎恨她?她就要回齐国去当皇后了。他死了,又如何看得到她的荣光?她想让他知道,自己不是那个将军府里豢养的金丝雀,不再是李桑若脚底的那一摊烂泥……这些,她都想让裴獗看到呀!:()长门好细腰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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