可若是置之不理,世局动荡至此,靠杀人越货谋生之人不在少数。听风楼的拒绝并不足以改变申侯的计划,若是任由他寻去别家,事态或许会更加脱离他几人的掌控。
姒云垂目看向婆娑落影中金箔流光的宴帖,黛眉不知何时已紧锁成结。
“刺杀周天子这样的生意,申侯预备拿何物来换?”
乌秦南动作一顿,眼帘倏地挑起:“镐京城。”
“镐京城?!”
一缕晴光斜照进眼帘,姒云的眸子又是一颤。
可为犬戎占据,可为庶人所有,独不能让周天子高枕无忧。
分明申、周两国也曾亲如一家,何时成了今日这般,互相算计、同室操戈、你死我活……
“既如此,”姒云目光悠远,徐徐道,“回去看看,亦无不可。”
春风来又去,孟夏草木长。
小满伊始,蝉声远,小荷翻,榴花开欲然。
宫宴之日,新雨初霁。姒云在一如昨日的潋滟晴光里穿过依依宫墙柳,由陌生宫人领着,经由廊檐斑驳的西墙角门,迈入不同于昨日的凋敝庭院,断壁颓垣。
她一路步履匆匆,敛眉垂首,不欲心生波澜。
将将迈过孤竹墨卿
月上中天时,乾和殿东角门,姒云手捧凉茶坐在窗前。
廊灯透过疏落的青竹,在斑驳的梅花格窗上落下三两倒影,舞风婆娑。
关不严实的门缝里不时漏进三两灯火,一廊之隔的殿内觥筹交错、礼乐笙箫,煌煌一如昨日。
——外头的院墙再如何破败,田间再如何维莠骄骄,簌簌秋风拂不过巍巍宫城墙,吹不散“酒池肉林”,天子之尊。
又一阵嬉闹声自廊道深处传来,姒云放下杯盏,抬眼望向灯火寥落的大门外。
一道昏黄将逼仄的堂下映照成明暗相间的两半,迎她进门的宫婢已不知何处去。
确认左右无人,她小心提敛起衣袂,熟门熟路,“长驱直入”。
直至能挡住她周身的盘龙圆柱前,她停下脚步,举目偷觑堂下。
灯盏高挂,彩幔高张,庭间乐人翩翩,朝臣推杯换盏。
声势赫赫,人头攒动,乍眼望去仿似与昨日无异。
可又分明随随处处皆不同。
譬如九阶之上盘坐正中的周天子,虽与仙去的周幽王是手足兄弟,现如今的周天子雍容华贵,大腹便便,和幽王并无半点相似。
眉眼下弯,嘴角上扬,冕冠九旒亦挡不住他满是讨好的目光。
而他注目之处……姒云眯眼看向群臣之首。
左侧是“老夫聊发少年狂”,双目瞪若铜铃的虢公鼓,右侧是“老骥伏枥志在千里”,豪气可观沧海的晋侯。
昨日为幽王针锋相对,今日同为新君肱骨,同拥从龙之功,竟能同桌而席,言笑晏晏。
一道烛火掠过堂下,姒云窥见他两人眼神间的暗潮涌动,眸光微微一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