唐渊之似乎有些困惑,一直没有说话。陆铮想了想,问了一个足以杀陆家满门的问题:“长公主和燕王勾结制作贩卖底耶散的事,圣人可有参与?”唐渊之答道:“之前没有。”“之后呢?”“我不知道。”唐渊之的回答让他俩感到一阵寒意。长公主和燕王做这样的事,从圣人忽明忽暗的态度,便可猜出圣人肯定知道些什么。崔家的生意如何比得上底耶散?圣人之前没有参与,兴许是不知道。眼下圣人知道了这一本万利的法子,很可能会动别的心思。她一直想不通圣人为何要何家与崔家联姻。现在却明白了。何聪是芮国禁海反底耶散第一人,何景槐又在刑部,崔何联姻,就若多了一层极好的屏障。圣人参与底耶散的生意,挣到的钱,还可以用崔家这个钱袋装着。会有这么深的算计吗?崔礼礼不确定。前世县主让沈延娶了自己,圣人肯定是不高兴的。却不知怎么后来又认了,还给自己赐了贞节牌坊。又或者自己一死,爹娘没了指望,崔家绝了后。顺理成章地将钱袋子交了出去了?崔家必须要将所有生意交出去,可交出去了,圣人会不会留给崔家一条活路?她坐在黑暗之中思索了很久,也没听清陆铮又问了些什么。“崔礼礼——”陆铮的声音从烛火后的黑暗里响起。她下意识地抬起头,目光落在那团飘忽的火焰之上,也不知是困还是心慌,神志开始涣散,只觉得那火越来越小,越来越远,越来越模糊。身下的震颤之感似乎也消失了,灵魂几乎要飘出去。就差那一点点。烛火却被陆铮突然掐灭了。崔礼礼眨眨眼,很快恢复了清醒。套在身上的铃铛震得她小腹都在发麻。暗不见五指的屋子里,她听见了熟悉的呼吸声,正想开口说话,却又被一双坚实的手臂环住,陆铮抱得太用力,几乎是要将她揉进心里一般。崔礼礼被这突如其来的拥抱弄得有些愣住,但很快感受到了他身上传来的紧张和不安。他心跳如雷,就在她耳边轰鸣着。他的下颌顶在她的头顶,几不可闻地叹了一息,低哑的声音里充满了愧疚:“对不起”门开了,临竹在门外候着,准备将唐渊之带走。陆铮将她抱了起来,大步向外走。崔礼礼搂着他的脖子,看不清他的神情,却心如明镜:“你为什么把那烛火掐了?”刚才他有很多机会迷晕自己,问所有他想知道的问题,明明只差一点,他却停了下来。陆铮停下步子,将她托在手臂上,后背顶着墙,埋头吻了又吻,有急切和渴望,也有徘徊和不安。崔礼礼由着他碾着唇,那震动的铃铛反反复复地提醒她早已情动难抑。终于,陆铮停了下来,只是将头埋在她的心口,她的心跳就在耳边,那么真实,又那么遥远。刚才一念之差,对她用了药。可又忽然醒悟过来,这样的事不能对她做。她替他要来出海的名额,又送他千里眼,知道他回不了京,就筹谋着替他揭露底耶散,还以身犯险,去抓月儿。经历这么多风雨,他觉得她心里有他,可他又觉得她不想心里有他。这不是一个答案可以解释的,是她的意愿。问或不问都没有答案。崔礼礼感觉到他的无助,缓缓抬起手,指尖颤颤巍巍地抚过他的额头,仿佛在抚慰他内心的不安:“这个迷药,是只让人说真话吗?不记得的事情怎么办?”“只要自己亲历过的,都能说得出。”谢敬才、唐渊之都受过这讯问,也都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。崔礼礼想了想,说道:“我们回去,再点一次,若是能记起前世的什么事,也许对你有帮助。”陆铮抬起头,眼中的迷茫和挣扎在昏黄的油灯下闪烁着。想要确定她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。“走吧,你杀人的时候可没这么犹豫。”崔礼礼笑着搂住他的脖子,攀在他身上,“只一点,你得先解开我身上这东西,实在是太惹人心慌了。”“那不行,看你说得好不好。不好,我还要拉紧一些。”陆铮恢复了调笑,又将她抱回那间小屋。正在小屋里处理唐渊之的临竹一愣,这俩是要在这里玩吗?好好好,他走,这就走。不但他走,还把唐渊之一并拖走。反正屋里有桌有椅有床榻,还有蜡烛。一应俱全。临竹出去了,又探头进来问:“要水吗?”“我们办正事!”崔礼礼的声音没什么说服力。临竹做了一个怪异的表情,贴心地关上了门,事关重大,陆铮将崔礼礼放在榻上,替她将湿漉漉的铃铛解了下来。油灯还亮着,他俩贴得很近,几乎唇碰着唇,他柔声说道:“你别怕——”崔礼礼灿然一笑:“我不怕的。”,!熄灭了油灯,隔了几息,再次点燃了烛火。很快,前世的记忆如翻涌的波涛袭了过来。那些碎片般的画面在她脑海中闪过。县主的形象逐渐清晰起来,眉间那颗黑痣让她的模样威严而又冷漠。形同槁木、缠绵病榻的县马在县主府中,活得卑微又悲凉。沈延的面容在她眼前晃动,那是一个她从未真正了解过的男人,反正死得也早,若没有今生的相遇,只怕她都不记得他的模样。那六十七步见方的小院,每一寸土地,每一块地砖,每一片枯叶,每一只蛩虫,都重重复复地描绘着她十八年的孤寂。还有那个雨夜紧紧闭着的崔家大门,她浑身湿透了,拍着门苦苦哀求说她不想再住在县主府了。由着她怎么喊,傅氏也不开门,太难熬了。陆铮,只山下那一面,他就印在她心里。这个踌躇满志一身银甲的年轻人,只能站在远处偷偷望着父兄的背影,目光里满是无奈和落寞。忽地,听见了什么声音。前世今生的景象如泡沫般破碎。崔礼礼恍恍惚惚,脑子里混沌一片。屋里油灯亮起,陆铮再一次将她拥在怀中,反反复复地唤着她的名字:“礼礼,礼礼”崔礼礼眨眨眼,缓了好一阵子,在他肩窝里闷闷地说着:“当真是什么都不记得了,你可问到了有用的?”陆铮的眼神复杂。原以为她那十八年守寡只是说说,想不到竟然是真的,那么小的院子,一坐就是十八年,这样苦苦熬过来。但凡是个人,都会疯吧?“怎么了?”崔礼礼被他看得有些不明所以。陆铮闭上眼,整理了情绪,才提起精神说正事:“那双白手,你前世也见过。”“怎么可能?”崔礼礼一惊,“长得如此奇怪,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?那他是什么身份?”“长公主身边的内官。”“我怎么会见到?长公主不是很早以前就去谌离了吗?”“走吧,”陆铮打开门,“我们出去说。”:()纾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