皇帝说话的声音不高,偏偏被竺年听了个正着,就很气,大怒:“比儿子算什么本事?你比我爹差远了!”
皇帝其实和几个子女都不算亲厚,但是对自己蜜汁自信。他被人捧惯了,一句逆耳的话都递不到跟前,哪里听过这样直白的反驳,顿时大怒:“朕乃九五之尊!南王,乱臣贼子!”
竺年“呸”了一声,跳下床板,嗒嗒嗒跑到皇帝的床铺前,一拉帘子:“你一个昏君,还好意思说自己九五之尊!不要脸!”
皇帝被他的动作唬了一跳,身体往后一仰,脑袋“咚”一声磕到船板,眼冒金星又惊又怒:“你竟敢说朕是昏君!朕才是正道,朕才是正统!小子要是识相,赶紧把朕送回京城,还能给你留个全尸!”
“呵。” 竺年冷笑一声,“人间正道,自在人心。不是我说了算,也不是你说了算,更不是一个什么‘正统’说了算。前线将士浴血保家卫国,大月百姓民不聊生,你一个狗屁正统,好意思在京城里歌舞升平,还干如此龌龊的勾当,和地痞流氓有什么区别?老子不弄死你已经算是客气,还用你给我留个全尸?”
小朋友在同龄人中已经偏高,人却很瘦,白白净净的一张小脸完全吓不到人。皇帝压根不把他的话放在心上:“黄口小儿,等朕到了南边,看你爹怎么收场。”
话虽如此,他完全不觉得自己会被带去南边。
罗娥一听却信以为真,本就憔悴的脸色更显苍白,从上面的床铺里掀了帘子探出头来,柔声道:“糕儿,你听一句二姨的,把二姨和你二姨父找个地儿放下。你和你娘安心回家去。”她只差没明说,只要把他们俩放了,这一路的事情就当是没发生。
这几天舟车劳顿,她实在是怕了。吃不饱穿不暖,各种脏臭不便。就是她身上穿的衣服,那料子粗得能把皮肤磨得又红又痒。
她这辈子到过最远的地方,无非就是距离京城三日路程的避暑山庄。
大月南方在她眼中那是一个无比遥远到毫不搭界的地方。哪怕是传言中还算热闹的首府梁州,又哪里比得上京城呢?
更严重的是,若是自己和皇帝这么一去,能不能回来还是两说。自己的夫君做皇帝能有多少能耐,她不是很清楚,但成天待在后宫里,想来是很不怎么样的。国不可一日无君,皇长子又得人心,说不定一眨眼就登基了。
要是事态如此发展,哪怕他们能回去,太上皇太后能和皇帝皇后比吗?
罗娥作为皇后,哪怕再不懂朝廷的事情,十几二十年下来,听也听会了一些。她要是一点脑子没有,也不能坐稳皇后。
然而她话说得再好听,竺年也没动一根眉毛:“你一个拉皮条的,还好意思当我长辈?”
人和人之间的感情都是相处出来的。
这是竺年第一次见母家亲戚,本来想这一次在京城多留一阵,起码多做些了解。娘俩出门的时候还开开心心,反正老爹在边关守着回不来,他们就当出去玩耍一阵。没想到会出这么糟心的事情。
竺年越想越气:“还找个地方放了你们?我找个地方弄死你们!”
罗娥可没有皇帝的自信,缩着肩膀恨不得把自己变成个鹌鹑,更不敢问妹妹罗英在哪里。以绑票的价值,皇后可远不如皇帝值钱。至于谈什么血缘亲情,这个外甥和自己都还没宫女太监熟悉,哪来的近乎可套?
竺年见两人老实了,气呼呼地翻身上床。
睡在下铺的尉迟兰一直没有出声,内心却掀起了惊涛骇浪。
人心,才是天下正统。这样的话,他从来没想过,也不敢想。
他从家乡一路来到京城,看到田地间劳作的百姓衣不蔽体,许多白发老人还在劳作,依旧食不果腹。这些都是司空见惯了的景象。
他虽然觉得不对、不好,却只想着应该是地方官员不作为。毕竟他见多了只要是出身不错的士子,就能轻易成为一名地方官员,完全不需要考虑他为官的才能。然而听竺年这么一说,才意识到这是从根子上出了问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