话语中充斥着大量谎言,而肢体,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泄露了真实想法。
皇帝背对着王言卿而坐,王言卿唯独看不清皇帝的脸。只听皇帝的声音从屏风后响起:“大公主年幼失恃,朕怜惜她孤弱,让张佐抱到乾清宫照看。但乾清宫人来人往,不适合养小孩子,她一个公主,被太监养大也不叫事。朕今日叫你们来是想问问,你们谁愿意代为抚养大公主?”
皇帝这话一落,宫殿里妃嫔的眼睛都活起来。好多人想要说话,最后,是方皇后拔得头筹,率先开口道:“皇上,妾身作为皇后,统率六宫、教养公主本就是分内之事。妾身愿意抚养大公主。”
其他几个妃子的眼神都急切起来,这时候王贵妃放下茶盏,不紧不慢说道:“皇后娘娘有所不知,照顾小孩子最是麻烦琐碎。皇后贵为国母,既要操心六宫之事,又要主持桑蚕等祭祀,恐怕没工夫照料琐事。妾身是闲人,愿意为皇上分忧,何况二皇子和大公主差不了几个月,正好将两个孩子放在一起养。”
大皇子早夭,被立为哀冲太子,二皇子就是实际意义上的长子。王贵妃有儿子傍身,自己又晋升为四妃之首,只要二皇子平安长大,资质能力别差到离谱,她就是妥妥的太子生母。或许,将来皇帝立太子时,会为了名义好听,让二皇子变成嫡长子。
王贵妃底气十分充裕,都敢和皇后叫板。剩下两位皇子生母就没有王贵妃那么从容了,杜康妃忙道:“二皇子体弱多病,贵妃娘娘要照顾二皇子,怎可再分心?三皇子身体壮实,哭起来能烦死人。听闻大公主十分乖巧,夜间也不哭不闹。臣妾想着,若有一个乖巧懂事的姐姐示范,三皇子肯定能学些好。不如,让妾身来抚养大公主吧。”
卢靖妃一听,立即呛道:“康妃姐姐这话不妥,三皇子哭闹会吵着大人,就不会吵到孩子吗?小孩子最怕受惊,一个哭了,另一个也会被吓哭。四皇子文静,定能和大公主玩到一起去。妾身愿意抚养大公主,若皇上开恩,妾身一定把大公主当亲生孩子对待,四皇子有什么,大公主就有什么。”
卢靖妃和杜康妃是死对头,她们俩未封妃之前就不对付,如今前后脚生儿子,前后脚封妃,越发针尖对麦芒。王贵妃的儿子是长子,天然有礼法优势,有没有大公主对长春宫来说不过是锦上添花。但康妃不一样,她的皇儿排行三,非嫡非长,她必须要争取更多筹码,才能让皇帝倾向她的儿子。
杜康妃轻轻掩了掩嘴唇,慢悠悠道:“靖妃妹妹这话说的,只有你会把大公主视如己出,莫非皇后娘娘、贵妃娘娘就不会吗?论嫡庶有皇后娘娘,论长幼有贵妃娘娘,怎么能跳过二皇子、三皇子,让大公主和四皇子当玩伴呢?”
杜康妃这一通话非常挑火,同时给卢靖妃竖了皇后、王贵妃两个靶子。杜康妃想坐收渔翁之利,不愿意和卢靖妃斗,那就拉皇后、王贵妃下水,让她们去斗。无论最后大公主的抚养权花落谁家,也决不能落到卢靖妃手里。
妃嫔们在前面冷嘲热讽,明明彼此恨得牙痒却又必须露出美好姿态,明枪暗箭热闹极了。而王言卿已经放下了帷幔,张佐见状挑眉,竟然这就辨认出来了?不再多看一会吗?
张佐压低声音试探:“陆夫人?”
王言卿点头,示意可以出去了。他们正要走,背后忽然传来一个细弱的声音:“皇上。”
她声线紧绷,话音发颤,听声音就知道紧张的不得了。张佐没有放在心上,这一看就是个没能力也没宠爱的低阶妃嫔,大公主现在是皇帝最关心的孩子,最后肯定会指给一个受重用的妃子抚养,哪轮得到这种底层嫔妃?
而王言卿却停下脚步,她示意张佐稍等,自己悄悄走到屏风旁,掀起帷幔往后看。
说话的是一个文弱妃子,王言卿印象中她姓沈,正是坐在最末位的那一个。王言卿先前就觉得她很紧张,原来,她也想争取大公主的抚养权。
同台竞争的都是方皇后、王贵妃这种份量,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小妃嫔,怎么敢说这种话呢?
屏风外的妃嫔显然也是这么想的,杜康妃轻笑一声,慢慢摇着帕子道:“沈僖嫔,你既没有过人的才能,也没有养孩子的经验,怎么敢和皇后、贵妃争?”
这话说得相当不客气,但道理并不差。沈僖嫔无宠无势,凭什么敢争后宫最热门的香饽饽?
沈僖嫔用力捏着手指,鼓足勇气说:“妾身愚钝蠢笨,也没生过孩子,不敢和皇后、贵妃、康妃、靖妃比。但是妾身真心喜欢小孩,以前在家里时,弟弟妹妹都是妾身带大的。妾身什么也没有,但若妾身能抚养大公主,一定尽全力对她好。”
杜康妃捂着嘴噗嗤一笑,其他人不像杜康妃这样肆无忌惮,但眼神中都有轻慢。方皇后压根连看都懒得看沈僖嫔,跳梁小丑,也敢出来丢人现眼。在方皇后眼里,她的敌人一直是王贵妃和杜康妃,沈僖嫔算哪根葱?
张佐揣着手站在王言卿身后,他不知道王言卿返回来看什么,但皇帝没交待,张佐也不去插手。等王言卿放下帷幔后,张佐才问:“陆夫人,好了吗?”
王言卿缓缓点头,低声道:“现在可以走了。麻烦张公公了。”
王言卿被带回后殿,大公主躺在阳光底下,无忧无虑地抓阳光玩,完全不知道她的命运正停在分叉口,不同的养母,足以决定她的一生。王言卿看着咯咯直笑的大公主,再度幽幽叹了口气。
王言卿在后殿等了一会,终于有太监来传话。王言卿走回刚才那座宫殿,妃嫔们已经离开了,只留下一室香风,和坐在上首喝茶的皇帝。王言卿穿过屏风,端端正正给皇帝行礼:“参见皇上。”
皇帝眼皮也不抬,问:“刚才,你都看见了?”
王言卿微微颔首:“是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