梁遇点了点头,正要说话,见大门上孙知府进来,便含笑拱了拱手。孙知府满脸堆笑,哈着腰道:“厂公昨夜睡得可还安稳呐?咱们这儿是小地方,又临近港口,天一亮就有鱼市喧哗,只怕搅得厂公不得安睡。”梁遇道:“托福,睡得很好,比行船时候舒称多了。”“那就好、那就好……”孙知府看了眼院子里的马车,迟疑道,“厂公今日就走么?外头正变天呢,何不再歇一日,等天放晴了动身不迟。”梁遇道不必了,“咱家还有公事在身,不能耽搁。”孙知府长长哦了声,略斟酌了下道:“既如此,卑职也不敢误了厂公行程,那……人就直送上船……”梁遇的笑意更盛了,和声道:“孙大人的好意,咱家心领了。原本是有这个打算的,但昨晚细思量了一回,海上颠簸,带个女人不方便,况且家里头不让,咱家也没辙。人我就不要了,孙大人自己且留着吧,他日孙大人入京,咱家再好好回报孙大人盛情。”他说完,抬起了手,小太监即刻把伞撑起递过来。他淡声吩咐杨愚鲁动身,一面望向月徊,“梁少监,还愣着干什么?等着咱家给你打伞?”月徊一听,忙点头哈腰挤进他伞底。待要接伞,他微微一扬胳膊让开了,只是那秀目婉转垂眼瞥她,唇角一抿,抿出了个欲说还休的笑。天上下着雨,一路上攒了无数的水洼,雨水落下来,便激得那水洼里涟漪一片。官衙门前停了车,虽说从衙门到码头路途不远,但万万没有让厂公步行的道理。孙知府将梁遇送上了车,自己率领门子乡绅,一路将人护送到码头上。天气不好,但不妨碍临港码头排场盛大。登州府大小官员恭送,船队上锦衣卫下船接应,那些厂卫们一色黑甲笠帽,个个腰上别着绣春刀。天上雨箭坠落,地上皂靴林立,雨中有种格外肃杀的气象。这原是一帮杀人不眨眼的匪兵啊,相对于无情无绪的厂卫而言,言笑晏晏的提督就和善多了。孙知府瞧着这个阵仗有些犯怵,但仍颤巍巍向梁遇拱起了手。“厂公此行匆忙,卑职等未能尽地主之谊,深感羞愧。原想着再留厂公一日的,可惜厂公要务在身,卑职也不敢虚留。登州是个小地方,没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,内子昨儿连夜烙了一百张饼子,请厂公和诸位大人们别嫌弃,带着路上吃吧,算我们夫妻的一点心意。”孙知府亲手将两个包袱交到了两位少监手上,杨愚鲁和秦九安是办惯了事的人,上手一摸就明白,只管笑着说:“请孙大人代为道谢,劳夫人费心了。”众人嘴上又热闹寒暄了一番,终于辞别孙知府登船。船队在细雨纷飞中扬帆起航,舱房里两位少监将包袱放在桌上,解开后不出所料,哪里是什么饼子,是成沓成沓的银票和金条。梁遇摇扇笑道:“这登州府果真富得流油,别瞧海港边上整日和鱼虾为伍,那些外邦人上岸交易的税收,还有d民捕捞的渔课,一年能抵三个河南。”秦九安也笑,“以前倒是听说沿海一带官员出手阔绰,没想到这回见了真章。”月徊在边上看着,喃喃说:“这么多钱,少说也有十万两。这孙知府图什么啊,这么费心巴结,又是美人又是钱的。”还能是什么,“外放官员油水再多,终究是外放的,缺个头衔,也缺升发的机会。”梁遇倚着引枕,慢慢盘弄他的菩提,一面道,“钱挣够了,就想进京任职,弄个京官阁老当当。”唉,真是煞费苦心,月徊感慨:“这位孙知府也够能扯的,好端端的抬出什么夫人来,还一夜烙一百张饼,也不怕热油溅得一脸麻子。”可是说完,发现屋里的几双眼睛都盯着她,她心虚起来,“瞧我……干什么?”梁遇骄矜地一哂,“就许你假借个莫须有的夫人搅局,不许人家夫人连夜烙饼?”还真是……这孙知府的脑子果然灵便!月徊讪讪摸了摸鼻子,“我前几天受了惊吓,近来神思总是恍惚……”那三双眼睛继续盯着她,仿佛在腹诽,“你也好意思说得出口”。月徊加重了语气,“真的,像昨儿晚上,我被那些姑娘的胭脂呛着了,不知怎么就说出那番话来,罪过罪过。”秦九安和杨愚鲁交换了下眼色,忙打圆场,“姑娘是正派人,去不惯花街柳巷。”月徊有台阶就下,连连点头,“这话说着了,我也觉得那地方有毒,把人弄得五迷六道的。”梁遇不听她耍嘴皮子,微抬了抬下巴吩咐:“都收起来吧,留着将来剿灭了红罗党,给厂卫们做赏金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