梁遇怔忡了下,只觉既可气又可笑。不过闹了一回,过会儿洗漱就放心了,不必防着她忽然又开窗,探过脑袋来说“哥哥,我给您擦擦背”。四月的天气,下半晌的船舱里已经能感受到闷热,他胃口不佳,只吃了一碗粳米粥就打发了。待解开曳撒,才发现光撑衣襟是没有用的,底下那条绫f的裤腰上沾了膏药,黑了一大片。他对着脱下的裤子叹气,弄成这样怎么叫人洗,只好自己蘸水揉搓。可惜没有皂角,搓了半天也没把污渍彻底洗净,残留的印记不去管他了,把裤子拧干挂在脸盆架子上,自己重换一身寝衣,便躺回了靠墙的床榻上。福船夜行,透过支摘窗,能看见河面上星星点点散落的渔火。不在朝中天大地大,连喘气都透出轻松来。他侧过身静静看窗外,因船楼建得高,人也与天更近了似的。一轮小月悬在天边,在远处静谧的河面上,投下一片颤动的光影。隔壁的月徊不知睡下没有,他慢慢转回身来,隔着墙板看不见人,只有一圈又一圈木质的纹理填满视线。他辗转反侧,到最后坐起身看向墙上小窗,犹豫了很久才探过手去叩了叩,“月徊,你睡了么?”那头没动静,八成还在生气。他反省了下,确实是自己一时情急,说了两句重话,女孩子脸皮薄,且凭着月徊这狗脾气,少说也得有日不理他吧!和她服个软,其实不丢人。他吸了口气,刚想开口,忽然看见小窗打开了,从隔壁伸过一只手来,玉指纤纤捏着一块奶油松瓤卷,有些挑衅地扬了扬,“吃么?”如果说不吃,就是不识抬举。他只得抬手去接,这种感觉,仿佛一下子又回到了小时候。两个人隔着墙板,各自坐在床头吃点心,梁遇喃喃说:“早年从叙州逃出来,咱们就是坐的船。那船是条狭长的乌篷,两边坐满了人,多占一个座儿就得多出一份钱,我为了省那两个大子儿,抱了你三天三夜,下船的时候手脚都僵了……现在想起来,当年真吃得起那份苦。”“当年您不晕船啊?”窗口那边的月徊问,她关心的重点永远不和梁遇在一线上,这一问,就把隔壁的哥子问噎了。梁遇顺了口气才道:“当年那船小,走的又是内河,不像现在,看不见船底的水。”月徊哦了声,“您这是在忆苦思甜呐,还是怀念抱我的时候了?您要是愿意,我现在过去让您抱一抱也成啊。”梁遇仰天躺倒下来,觉得自己失策了,就不该找她谈心。他心里的苦闷她哪里知道,大约还在恍然大悟着,以前的记忆明明都在,想说认错了人,怎么可能!他闭上了眼睛,“睡吧。”月徊问:“不聊了?”他嗯了声,“不聊了。”然后墙上小窗“啪”地一声关上了,动静之大,在寂静的夜里足够吓人一跳。风帆鼓胀,水路能日行二百里。大沽口是海河入海口,只要越过那个要塞,便是无边水域。原本大邺对海防尤其看重,这条水路上也不会有任何惊喜,可是正当梁遇高枕无忧,站在t望台上远眺四方时,一艘规格略小的宝船闯进了视野。那船的桅杆上挂着一面锦旗,因距离太远看不清楚,一旁的秦九安见状,忙递过了千里镜。举镜远望,发现竟是锦衣卫的行蟒旗,梁遇略沉吟了下问秦九安:“年后派往外埠办事的厂卫,都有哪些?”秦九安道:“除了侦办山西和平凉府的,就数往两广剿灭乱党,和上南苑接人的。山西和平凉府在北边,不走这条道儿,两广的差事还没办完,暂且回不来,剩下只有一造儿,就是傅西洲他们。”顿了顿又问,“老祖宗看,要不要靠过去?兴许那头有事要回禀。”梁遇说不必,“时间紧迫得很,别耽误工夫。”谁知话才说完,就见月徊在看台底下蹦q,“靠过去吧,耽误不了多少工夫的。就看一眼,我看一眼小四,您看一眼宇文小姐,督主……督主……”如果不听她的,结果会怎么样?可能这一路都别想太平,她会没完没了絮叨到广州。梁遇打量了秦九安一眼,秦九安也没辙,犹豫道:“要不……就依了姑娘的意思吧!”毕竟回头她和老祖宗吵起来,倒霉受牵连的还是他们这些当下属的。梁遇叹了口气,“让人打旗语吧。”秦九安应了个是,快步下去传令了。低头往下瞧,月徊咧嘴冲他直笑,他有些不高兴,“你怎么还听壁角?”月徊当然不承认,“我不过恰巧从底下经过,秦少监恰巧提起了傅西洲,怎么能是听壁角呢,分明是天意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