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近乎死透了心,只等着他举起手掌,一掌拍碎我的天灵盖了。
然而,他到底没有杀我。
他伸过来的手掌,不过轻轻按在我的额头上,摸了摸炉炭一般的滚烫。
“你发烧了。”他轻声说着,又脱下鹤氅将我裹住,托起抱在了怀里。
我因受了惊吓与风寒,烧的神智混混沌沌的,满脑子闪过这一天之内的种种惨相——我娘悬空的素衣青裳,花姨娘心痛欲绝的惨叫,窗纸上泼溅的鲜血,小翠和陈奕倒地的一声声闷响……
最后只记得,在我爹满是血腥味的怀抱里,听见他哑着声说:
“走,跟爹回家。”
那一次再醒转时,我已在这明镜庵里了。
师太说,是我爹把我送到这儿来,要她们好好的照顾我长大。
她问我,宫家的变故,我还记得多少。
我说,一个也记不得了。
她对我说,是弟子陈奕反叛屠光了师门,我爹赶到时掌毙陈奕,却也受了沉重的内伤。
我点了点头。
她又说,我大抵是回不去了。今后就安心修禅念佛,莫要思念故往。
我摇了摇头。
……我是绝不会,绝不会再回去的了。
无间(五)
听罢这惨绝尘寰的过往,众人心底除却震异,更是对宫颜深深的恻悯。
想她当初只是一个懵懂的女娃娃,却要亲眼目睹生母自缢,生父屠门,哪怕侥幸留得一条命遁入佛门净地,也是一辈子都摆不脱幼年的血泪了。
如此想来,也是难怪。
难怪她要为陈奕母子修坟扫墓,或多或少,也是在替她的父亲赎罪罢。
也难怪,当她听闻众人询问天器府陈奕之事,会是那样的惊骇恐惧。
想必,是把她们错认成了父亲派来的杀手罢。
直至今日,她还忘不掉她父亲心狠手辣的作为。哪怕他看在血浓于水,放过她一条生路,也难说会否在将来的某一天,除掉她这个唯一幸存的亲历者。
……唉,冤孽啊。
萧凰一声长喟,又不禁想起天器府的历历往事。
年少的印象里,师父几乎从来不露喜怒,办起事来铁石心肠,冷静狠绝,她总觉着师父不像个俗人,倒真像门派名一样,是个冷酷无情的“天器”。
而今知闻他才是谢家灭门与夏戎之战的主谋,且这两道天局布得滴水不漏,摸不出一丝一毫的破绽,更感到不寒而栗:假使自己当年真的冒着风沙救下犬戎公主,坏了师父这一盘大棋,恐怕已经跟陈奕是一样的下场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