此言一出,众人都吃了一惊,继而纷纷笑了出来。这些日子都在潜心修炼,浑忘了昼夜轮转。殊不知弹指一挥间,节岁已迫至年关。
正各自感慨时,白狐又问话了:“你们凡间过年,都好做些什么?”
“那可有的说了。”温苓抢先道,“祭祖祭灶,贴门神,放爆竹,串门儿守岁,还要包饺子,吃年夜饭……”
“师娘这是修仙太久,都忘记以前历凡的日子了。”十四霜也打趣道。
白狐眉眼一舒,浮出一丝罕有的笑意:“我记得凡间过年,讲求的是阖家团圆。凡人的五服伦常是家,我们有缘相聚在桃谷,同样也是家。何不如一家人趁着这年关,热热闹闹吃一顿团圆饭?”
众人全没想到,一向喜清静的白狐仙尊会提出这等好事,先是愣了一下,而后接连抚掌叫好,肃静的修行之地登时盈满了欢声笑语。
“好了,好了。”白狐含笑催促众人,“快去置备年货,回家过年。”
除夕(三)
边塞。
花不二一边将新袍子的腰带拽紧实了,一边揭开门帘子,贼兮兮往毡房外头窥望。
时将入夜,天际里弦月初升,星河烁烁。一望无尽的旷野上,除却厚重的积雪,便只有参差不齐的枯草。附近不见一只牛羊,更遑论人影了。
花不二心想,这蛮蛮出门不回,肯定是带着畜群去远方放牧了。
她虽如此推断,心里却觉出几分古怪:这蛮蛮怎的大白天窝在毡房里休息,黑天瞎火的倒要出去放牧?还有她一个年轻姑娘,怎好孤零零草原上过活?她的爹娘呢,姊妹兄弟呢,难道都死光了不成?……
但以花不二的性子,对这些不相干的事,向来是不愿多费半点脑筋的。这疯子的心眼儿里,就只有一些个偏执怪诞的道理——
曾经自己爱夫人爱得那样深、那样惨,却反遭夫人痛下杀手;如今这蛮蛮供她吃、供她穿,为她敷伤换药、擦身洗澡,照顾得无微不至,她也要恶狠狠地恩将仇报,让这小贱人尝一尝自己吃过的苦头!
满肚子坏水涨到兴头上,花不二将门帘一摔,大步转身,“哐啷啷”一脚踹翻了屋中央的铁锅和火撑子。
毁罢锅灶,她又去翻碗柜,金的、银的、木的、瓷的砸得满地乱响。摔完碗筷,又撕下哈纳木架上挂的刺绣毛毯,扯掉羊甲骨的挂饰,一股脑扔进了火盆里……
一番胡闹下来,解气固然解气,可她的鬼元依然虚弱不堪,不过只打砸了一堆家物事儿,却是累得头晕目眩,魂身也有些摇摇晃晃,不得已扶住身旁的木箱子。
休缓片刻,花不二狐狸眼一斜,注意到手底下这口紫檀木的箱子。单看外表,已是颇显得珍奇贵重,但不知箱子里装了些什么稀罕玩意儿?
心念一起,她立马蹲下身来,撬开那口木箱,便开始胡翻乱找。可令她失望的是,箱子里大多是整整齐齐叠好的女人衣裳,少数是些金银的吊坠首饰、装满香料的荷包,并不见什么夺人眼球的奇珍异宝。
正暗道没劲,忽然透过衣裳堆的缝隙,觑见角落里埋着一只柳木匣子。
“什么好东西?藏得这样隐蔽。”花不二顿生兴致,伸长了臂膀铆劲儿一够,把那柳木匣子掏了出来。
这匣子不过巴掌大小,打制得精巧玲珑,开阖处被鎏金片锁得极紧,撬也撬不开。花不二干脆找来一口弯刀,接连几刀剁下去,木匣子抵不住四分五裂,从中滚出一颗清灿灿的夜明珠来。
“哟,还真是个压箱底的宝贝。”花不二拣起那颗夜明珠,照在火焰下看得清楚,半似脂玉,又半似蚌珠,水灵灵地泛出五色虹霓,流光璀璨,异彩非常。
花不二上辈子嫁作名门妾室,跟在夫人身旁见多识广,天底下金银珠玉识了个遍,然却从未见过如此绚美的夜明珠。边赞叹着,边打起坏心眼儿来:“蛮蛮既把这玩意儿藏在箱底,那肯定是珍重无比的宝物。我若毁掉了它,那小贱人该不知有多伤心?”
她越想越得意,狐狸眼一遍遍往门帘子瞟去,迫不及待想看到蛮蛮回来,被自己气到哭鼻子的可怜模样了。
桃谷,红尘屿。
寒更寂夜,弦月飞雪。竹篱边的桃树被银霜压作琼枝,枝上的白桃绽出幽光,照亮了茅屋、庭院与石径。
白狐左手提着个竹篮,盛了新打的野兔与野稚,右手还用草绳拎了只獐子,沿着石径走进小院。已不等踏进屋门,就听见厅堂里又吵又笑,十分热闹。
一进堂屋,灯火明如白昼,萧凰和温苓正对坐桌前,一边闲聊吵嘴一边包饺子。白狐将野味放在花几上,十四霜便来收拾了去。
她走来扫一眼竹篦上满满当当的饺子,眉尖一皱:“这都什么馅的?”
“仙尊,您快管管她罢。”萧凰指着温苓手底下的饺子,抢先告状:“蜘蛛馅的,蜈蚣馅的,癞蛤蟆馅的……她这是要毒死我们啊。”
“我家老祖宗爱吃,怎么着了?”温苓笑斥道,“倒看看你,芹菜的、萝卜的、黄芽菜的……别说肉了,多个鸡蛋都不舍得打,半点儿油腥不见,哪个乐意吃?”
“谁说……”萧凰正待反驳,笑靥却凝固了一瞬。
……纯素馅的饺子,的确是没人喜欢吃。
从前,她也是这样以为的。
直到有个姑娘在饭桌前环着她的脖子,对她撒娇说:“萧姐姐,我想吃素饺子,素的好吃。”
那时候,她记住了。
可现在,她忘不掉了。
心口的致命伤早就恢复了,却留下好些不起眼的小刺,无论过去多久,总也拔不干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