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色越来越暗,下起了混浊的雨。淤泥掺和着血污涂满了剑锋,我身上一定脏极了,脏得光芒都被掩尽,什么都看不清。
如果小满还在的话,她一定会嫌弃我不听话,把我放进热腾腾的水盆里洗澡,再用那细腻的白帕子擦干净。
……我突然好想她。
雨水敲打着我的剑身,“滴答”、“滴答”像是在呜咽。
原来,剑也是会哭的。
当我再一次照见四周,已经不是在谢府了。
我照见一片深邃的桃林,枝头的桃花开得火红,云雾缥缈,不似人间。
我照见那老桃树下,盘坐着一个仙风道骨的女人。她有着火色的狐耳,火色的尾巴。她的笑意好温柔,像一滴通透的露水,囊括了大千万物。
她就是赤狐仙尊。
“师娘。”听到此处,子夜的瑞凤眼闪了一闪。
小时候,她隐约看得出,师尊曾有一个相爱至深的道侣。
师尊极少提起她,但总会在夜深人静时,去到那片古老的红桃树下,呆呆地站上一整晚。
子夜会趴在老树后,偷偷地看。她看到月色里,雪白的狐衬着纷飞的红英,天地间只余一撇孤独。
她也曾好奇,师娘是一个怎样的狐仙,又是遭遇了什么才会仙逝。可师尊压根不许她提及这些,平时就冷冰冰的她,更会凶到把徒儿骂哭。
以至于后来,子夜才从巳娘那里,听说了些许旧事。
她说,赤狐和白狐截然相反,白狐清冷不喜问世事,赤狐却是一副慈悲心肠。
她行走四海八荒,渡化那些迷途的妖魔精怪,指引他们行善积德,修仙入道。千百年间,她广结善缘无数,那火红的桃花也开遍大方内外。
然而,没有人知道她是怎么死的。
也许,就连师尊也不知道。
不过,十四霜能得师娘渡化,倒也不算意料之外的事。
十四霜放下碾碎的花瓣,续说往事。
我对仙尊说,我想变成人。
仙尊说,她看出来了。
只可惜,我是一口剑。
我生来无血肉,少六识,又照见过太多邪念,舔舐过太多人血,煞气无比之重,比起走兽修仙,别有一番难处。
我说,我不怕难。只要能修成人身,我怎样都情愿。
她又叹道,红尘很深,世道很难,七情六欲更是反覆无常,只怕不是我想要的那样。
更何况,剑只是器,没有烦恼,不会悲伤、痛苦、绝望。
但,人会。
她问我,变成了人,会不会后悔。
我说,我不后悔。
仙尊点了点头。
她用桃木烧起仙火,夜以继日烧了整整三年,才炼去我那沉积百年的、蛊惑人心的血气与杀性。
她用一颗桃铃系作我的剑穗。桃核为心,生根发芽,抽叶开花,塑成我的皮囊与骨肉。
我以人身向她拜谢,她拂去我袖上的落花,告诫我要隐姓埋名,切不可泄露“十四霜”的名讳。若传到凡人耳中,只怕又要引起血雨腥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