云点青明白,这位贵妃娘娘,她不大瞧得上。
她只好又展开另一幅画轴,画里的红颜风华尚轻,娇媚勾人,只是细看其眼底,仍抹不去一丝初成的胆怯。原来是汉京的烟花巷里,新捧出来的一位花魁。
水墨化入魂身,又化成小花魁的模样。
“这个呢?”云点青摆了摆半露的足踝。
花不二的目光依旧寡淡。
她自己生前也是极负盛名的花魁。再转看别的花魁,难免有些乏味。
云点青叹了口气。
看来,花姊姊今儿个是不喜欢新的了。
她丢掉两幅新画,又从成堆的旧画里选了一幅出来。
这一幅似是老相熟了,都还不及展开,已然有鬼火涌流上身。一霎时间,又全然改头换面——
素衣青裳,正襟危坐。
柳叶眉,瑞凤眼,堕马髻,白玉簪。极是温润秀雅,又极是大气雍容。
……夫人。
花不二的瞳仁赫然颤了颤。
入画(三)
她不多言语,只将玉手一扬,半空里绘出星星点点的鬼火,流转书房四角,幻化成一道墨白的屏风,两排满满当当的书橱,又在屏风后变出一台青龙木的桌案。
末了,她凝思一刹,又往那桌案上吹去几丝鬼火,散落成一部《诗经》,一部《礼记》,一部《论语》,一部《左氏春秋》,几些个杂书别集。待得桌案铺满了大半,又在上头补了一丝鬼火,变成两本对半翻开的《列女传》。
场面做足了,花不二才抬起如丝的媚眼,笑吟吟凝望着屏风前的“夫人”。
云点青挺直身子,拣起一部《列女传》,含正了嗓音,带着压抑七分的愠怒,道出那一句她早已在花不二面前演过无数遍的“戏本”——
“花不二,你能不能规矩一点?”
花不二应声一笑,已然深入戏中。
“规矩?”她迈开风情摇曳的步子,慢悠悠朝夫人走去,“我一直想请教夫人,何为规,又何为矩?这天地人间,又为何要有规矩?”
夫人看她靠近,呼吸微微一紧,不自禁退开两步。
“规矩,方圆之至也。礼仪,人道之极也。”她的语气格外严正,严正到有些刻意,“所谓礼仪,缘人情而制礼,依人性而作仪,所以节人欲,止纷争,平僭乱是也。天地间有这规矩礼仪,方能总一四海,整齐万民。”
“哦?”花不二伸出手去,拨了拨夫人手里的书页,“那我再问夫人,你遵的是什么礼,讲的又是什么仪?”
“礼仪为纪,以正君臣,以笃父子,以睦兄弟,以和夫妇。”夫人将书一敛,生怕花不二碰上似的,又冷言道:“你既从良有归,不比以往在烟花柳巷,怎连一点三从四德也不讲?”
“你这样说,我可又不懂了。”花不二一折过身,艳色的衣襟下是明目张胆的弧线,“何谓三从,又何谓四德?”
“三岁小儿都懂的道理,你还要问。”夫人将瑞凤眼瞥至一旁,话声已颇为不耐烦,“所谓三从,幼从父,嫁从夫,夫死从子。所谓四德,妇德、妇言、妇容、妇工。”
花不二“噗哧”一声长笑,笑出十足的放肆。
“这有什么好笑?”夫人变了脸色。
“我笑……”花不二将狐狸眼定定瞧着她,“我笑夫人胡说八道。”
“你……”夫人的眉心似能凝出霜来,“那你倒是有什么高见了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