恳求尚未出口,那道身影便已消失在门外,动作利落,毫无留恋。闻如许咽下未尽的话语,略略垂眸掩住其间的暗阖。
不必心急,一切都为时尚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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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宫规矩,名随下界。
商采采曾号浣薇真人,如今则是协管天宫内务的浣薇仙子,仙品不低不高,逍遥自在,亲手打造的浣薇云邸更是别具意趣,有她鲜明的个人风格。
曲水廊亭,山花掩映,如粼碧波占据着仙邸大半的面积,偌大的园林两侧分别是她与顾一念的居所。
顾一念先是向东去了忧止居,却意外扑了个空。她步履不停,不假思索地向西而去,玉山居内,果然见到了商采采。
她一如既往的寡淡而清丽,素衣曳地,将身倚在春池之畔,玉白皓腕搭在水面上,怔怔出神,徒劳地搅动着月色。
顾一念看了一眼,又看了一眼,见她身遭竟还散落着几只酒盏,一副借酒消愁的寥落模样,忍不住道:“你这个样子,我真的会怀疑你暗恋我。”
商采采回过神来,缓缓起身,眼中的无语也不知是给对方,还是自己。薄唇翕动了几下,她强压下刻薄之语,好言解释道:“只是见到玉山又起,有些感慨罢了。”
顾一念对修真界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。她四处游历时,人们追逐她、寻觅她,盼望着某次偶遇、某个回眸能得她青眼。而当她定居清修,玉山便成了天机与道缘的代名词,兀然矗立,叫人向往又不敢接近。
商采采无比感谢自己那次的勇敢与坦荡,意外坚定了道心,踏上仙途。只是她没想到,众仙之上还有神人,天宫之外还有妖魔,飞升也不过是踏入了一段更长更艰难的旅途。商采采清楚,资质所限,她难以更进一步了,但见玉山又起,她又由衷希望,顾一念可以代她望见终极。
“恭喜,我还以为你不会回来了呢。”
“怎么会,你费心备下的,只待半日岂不可惜?”
客套了两句,商采采抚鬓欲起,顾一念按肩止住,坐到她身旁斟了两盏酒,认真道:“采采,多谢你。”
短短一日发生了太多事情,若不是商采采提前备好一切,及时为她解围,又提点了大量信息,她今日断不会过得如此容易。
商采采浅浅一笑:“玉山真人说得哪里话,您人脉满天,该是我谢您选择了我的陋室。”
“阴阳怪气。”顾一念微眯眼眸,指尖轻点在杯盏上,干脆问道:“商采采,你喝不喝?”
商采采蹙起细眉,神色凄凄:“星君这是什么意思?”
“……还装!”
顾一念忍无可忍,倾身过去捏住她尖细的下颌,将玉盏送至唇边。商采采失笑躲避,撑着她的肩膀推拒,不知悔改地继续扮着绿茶挑衅。二人你来我往地撕扯了好一阵,最终大笑着躺倒在碧桃花树下,肩并着肩。
这里离穹顶极近,星子烁烁漫天。顾一念抬眸看着,忽然道:“我今日去了师尊那里,宗门离散,他并未怪我。”
商采采掩唇轻笑:“我猜,他定是说‘此为天命’。”
顾一念也忍不住笑,识海之中,914愤愤休眠,直骂她们是两个颠婆。
“沈仙师是真的疼你。”商采采平静些许,认真道:“我从前羡慕你,直到我自己经历了天劫。”
飞升之前,商采采曾想将道心之悟说与她,却受制于天道规则而未能出口。超脱凡世,必有所舍弃,放下纷繁杂念,只坚定成仙的
7、我心忧止()
决心。
于商采采而言,她放下了对顾一念的妒羡,于旁人而言,他们放下的,是对顾一念的情意。
商采采每每想起,都觉心坎酸软。数万年间唯一的道缘,有多少人得道飞升,便有多少人斩断情缘,弃她而去。而顾一念竟也一路走了下来,只身面对天下风言,无怨无悔。她似乎永远敢爱,永远不介怀,永远扬首直面身前的一切,无论那是高岭还是深渊。
“念念,你的道是什么呢?”
你舍弃了什么,坚定了什么,又将最终走向哪里?
身侧的呼吸渐趋绵长,她的问题没有得到回应。商采采意识昏沉,摇摇晃晃起身,挥手聚桃花为衾覆在顾一念的身上。
星子漫天,商采采独自走在回忧止居的路上,心中满是安宁。她终于能够坦诚自己的钦羡,光明地说出向往,同时也尽己所能,弥补曾经的过错。
那份萦绕千年的忧虑,或许真的能够停止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