昏黄的日头越过生草的墙垣落进庭院,荒井旁的老树上几只乌鸦嘎嘎叫着飞起。透过树下未关进的窗子,可望见黑洞洞的内堂。堂内桌椅都未摆开,不知是否早已结网生尘。
杜长史目瞪口呆地问道:“这是驿馆?怎能如此破败?”
送他们过来的安国军官态度轻慢,不耐烦道:“许城的驿馆早就在打仗的时候被烧光了,你们对付着住吧。”随手一指,“柴火在那,灶房里有米。”说完便径直离开。
杜大人惊呆了,目光无措地追着军官的背影:“等等,怎么没服侍的人?你别走啊!”
军官头也不回,讥讽道:“都上门来送赎人了,还有脸让人服侍?这里已经是安国的地盘了!”话音落时,人已消失在门外了。
杨盈咬着牙,深吸一口气。正要说些什么,回头却见使团之人都已不再愤怒,反而人人脸上都带着悲切。
杨盈却还没到能体悟这种家国之悲的年纪,只觉心中愤慨。
如意却是丝毫不为所动,只示意杨盈随自己进屋。
杨盈只得忍着气跟她一道进去。
待她们离开后,钱昭才面色冰冷地询问道:“老宁他们住进客栈了吗?”
孙朗点头道:“才安顿下来,就是离这比较远,隔着四五条街呢。刚才府衙的情况,宁头儿也知道了。他让我们先忍一忍,随遇而安,他呆会就过来。”
钱昭背对着斜阳,面容隐在暗影中,目光晦暗难辨。他不动声色地吩咐道:“外面现在外头有安国人盯着,告诉他先别过来,等二更的时候再说。”
孙朗目光一闪,似是意识到什么,意带询问地看向钱昭。
钱昭轻轻地点了点头,孙朗便也了悟一般,抱拳领命而去了。
室内灰尘厚重,杨盈一进门就打了两个喷嚏。
两个内侍身上伤还没好,一瘸一拐地打开门窗透气,开始忙碌收拾起来。
杨盈心中气愤难忍:“这也太过分了。”
如意一边查看着室内陈设,一边安抚她道:“忍一忍。又不是没在荒郊野外住过。”
杨盈刚要点头,那边内侍掀起床铺,铺下便蹿出了几只老鼠,直冲着杨盈而去。杨盈吓得失声尖叫起来,惊慌躲避间不留神向后一仰,身体失了平衡,重重地摔倒在地。身旁老鼠还在乱窜,杨盈摔到地上还在尖叫着躲闪。尘土混着汗水扑了满身,狼狈之极。
如意随意踩死一只老鼠,踢到一旁,俯身伸手拉杨盈起来。
杨盈吓坏了,满脸都是泪水,恨恨地抽泣道:“都怪那个申屠赤,姓申屠的全都不得好死!”
却不料如意脸色一变,一把推开她,厉声呵斥道:“闭嘴!”
她从未流露出这么凶狠的神色,更不曾这样对待过杨盈,杨盈一时眼泪都吓住了。
屋里一片寂静,不论是两个还举着拂尘的内侍,还是杨盈,甚至闻声赶来帮忙的钱昭和丁辉,都是一脸惊愕。
如意自知失态,强作平静地掩饰道:“申屠赤是是安国先昭节皇后之侄,到了安国,你再这样胡乱骂人,会祸从口出的。”
她心中气恼,却也不乏懊悔。对钱昭、丁辉道一声,“这里交给你们了,我先出去一下。”便径直离开了。
杨盈错愕地愣在哪里,半晌才红了眼睛,委屈地咕哝着:“就算我说错了一句话,如意姐也不至于发这么大的火吧?”
钱昭目光一闪,抬眼望向如意的背影。
夕阳西下,天色渐渐暗下来,如意却还在街上游荡着。
或许不该说游荡——她此行也有正事要做,要找到朱衣卫留下的记号,同此地分堂取得联络,好进一步套取情报,查出越先生幕后的主使之人。
但这一日她总不能专心。不时便看看自己的手,想到自己推过去后杨盈错愕惊恐的目光,便觉懊悔烦乱。
她深吸一口气,甩开心中杂乱的思绪。走到一座房舍下,找到了红色小鸟标志后,便再一次留下了记号。
忽听到街边叫卖声,她循声望去,却是个卖糖人的小摊车。
杨盈的声音再次在脑海中响起:“我又梦到青云啦,我梦到他送我最喜欢的小兔子。”
如意犹豫了片刻,还是走到摊位前,挑了一只小兔子糖人。
回到馆舍时,天还没有完全暗下来,天际余光透过荒草老树,在庭中铺开昏黄的暗影。
院子里静悄悄的,一丝风也无。只钱昭一个人坐在井台旁专心地磨锏,厚重的四棱铁锏擦在磨石上,发出一声间着一声的“锵”、“锵”。井台后的老树支棱着枝桠,巨爪一般。屋里没点灯,窗子里黑洞洞的。
如意目光扫了一圈,没看到杨盈和其余人,便问道:“怎么就你一个人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