杜淮长叹了口气,默默退下了。
皇帝居高临下看了他一眼,道:“景纯王想是乏了,回去等着圣旨罢。”
周璨忽而想起吴秋山说的那句话:“当年的叶秀令,如今的林无晦……怕都要成您的软肋。”他握紧手杖,狠狠盯着那个苍老又陌生的皇帝,咬牙道:“臣自会准备……启程江南。”
“王爷,您脸色苍白得很,老奴还是叫御医来吧?”杜淮扶着周璨,见他额上沁出汗来,忧心道。
“有劳杜公公……送本王上车了。”周璨笑道,眸色黑沉得骇人,他闭目蹙眉,似乎强忍不适,动作迟缓地上了车,合帘时深深瞧了杜淮一眼,轻声道:“杜公公,有缘再见。”
杜淮深深低下头去行礼,一直目送周璨的马车消失在宫门那头。
揽月一直守在王府门口,甫一见周璨的车便迎了上来。她轻盈跳上马车,皱眉掀开车帘钻了进去,她听力极佳,自然早听见车内压抑的喘息。周璨伏在小桌上,一手捂嘴一手压腹,背脊微颤。
“王爷!”揽月将他扶起,推了推他摁在腹上的手,轻声道:“王爷,别使劲。”
周璨长长吐了口气,面色惨白如纸,“我有点出血了,你让车绕进后门……”他又抽了口气,无奈道:“我怕是不好再走动,你叫方知意直接上车来。”
“揽月,你速往勒州传信,叫本王的人混进救援的精兵里头,冯将军的信应当也快到了,你去盯着,即刻给本王送过来……呃……”
方知意手脚迅速,诊脉下针,没有一句多余的话,听周璨痛叫,这才道:“静心凝神,你宫体有伤,敏感得很,切忌心绪起伏过大,”他手上稳稳地又下了一针,“听得懂吗王爷,闭嘴清心。”
周璨总算安静了半晌,闭起眼睛,睫毛却剧烈颤抖着,他复又睁开眼,虚弱道:“安儿生死未卜,我静不下心。”
“那我给你念段经?”方知意见他还有力气翻白眼,也是笑了,“林晏那小子命硬得很,毒蛇都咬不死他,你还是担心担心你自个儿吧。”
周璨见他收针,抬手拢到腹上:“这就好了?”
“好不了,卧床静养吧。”
周璨仍觉腹中作痛,只是不像方才那般沉坠了,他心思微微松动,身上的疲惫便从四肢涌来,他抵抗了一下想要昏睡的欲望,低声道:“怕是不行,明日,封我纯亲王的圣旨就要到了。”
“你不会刚跟皇帝对骂了吧?”方知意替他把扯开的衣服理了理,顺便用袖子给他抹了额头疼出的虚汗。
“呵,他定是要我即刻出京,赶赴金陵。”
“这么远?路途奔波,你如何受得了啊?”
周璨低眸,缓缓转动手上扳指,“老皇帝病得不轻,他是怕留我在京,压不住我弄他儿子。”他忽然停下动作,咬牙道:“可要点儿脸吧,到底是谁祸害谁,指不定呢。”
方知意看了他许久,忽然抱着手臂使劲搓了搓,道:“你别跟太子过不去啊,你心里打什么主意呢,这表情看得我背上发寒。”
周璨手指微动,在微隆的腹上轻缓摩挲,他神情淡淡温柔,眼里却凝了层寒霜。软肋么……从前,叶韶兴许的确是他的软肋,但如今,他退无可退,无论是林晏还是这个孩子,只会是他提刀前行的无尽勇气。
第四十七章离京
杜淮低着头,匆匆拐过游回长廊,进得院中。被禁足的东宫正提着水壶,心不在焉地给一棵罗汉松浇水。
“哎哟殿下,再浇下去,这树可得淹死啦。”杜淮站在墙边,行礼。
太子这才回过神来,将壶撂下,四顾一番,才疾步走过来,低声问道:“父皇与周璨说了什么?”
杜淮抱着拂尘,笑道:“殿下放心,陛下还是偏心您的,这不,陛下封了那位亲王,想是要他即刻出京呢。”
太子挑了跳眉毛,眼里闪过喜色,又问:“徐峦那封折子……”
“殿下,陛下有心保您,便是仍顾念父子情谊,您可听老奴一句劝,当断……则断啊。”
太子低头沉思片刻,点点头,“多谢杜总管了。”
他说着,从手指上捋下一枚宝石玉戒,塞进杜淮手中。
“殿下万福。”杜淮连连作揖,又悄摸原路返回了。
三月芳菲尽,同着春走到暮处的,便是朝中吴家。
吴秋山自尽家中,罪名牵连三族,朝中局势几乎被重新洗牌,***元气大伤,太子三月不得理政。这挑起一切争端的景纯王,封号纯亲王,赐苏南封地,三日内迁住金陵。春尽夏来,桃杏换作石榴菡萏,这长安城的风云人物,似乎也要更新换代了。
将军陵边的木香开得正盛,白花黄蕊,浓香四溢。周璨伸手去摘了一枝,将花附到鼻尖嗅了嗅,肺腑生香,轻声诵道:“要待明年春尽后,临风三嗅寄相思……”